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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拓拔宏,萧君泽在皇宫里没走出多远,便被人拦住,说是太子有请。
“陛下先前问责草民,言谓草民只知玩乐,让太子分心,实不敢再见太子殿下,”萧君泽随口把黑锅丢出去,“还请公公回禀殿下。”
皇帝这大帽子一拉出来,那小黄门瞬间露出为难之色。
太子生性暴躁,他若是这样回答,怕是要凉。
萧君泽看出他的踌躇,于是道:“你稍等片刻。”
于是又回去皇帝宫中,看他们俩正在一起相互给对方的拼写名字,有些无奈:“你们空闲不少,就不能多管管太子学业么?”
拓拔宏何等人物,只是抬眸便猜到对方突然回来的原因,不悦道:“分明是你先招惹了恂儿,如今却要把朕这父亲搬出来压他,于私是无情,于公,也称得上无义。”
“我……真烦,行了,臣这样的无情无义之辈,更不应该放在太子身边不是么?”萧君泽顺着他逻辑走。
拓拔宏几乎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诡辩,一时无可奈何:“你就这般看不上他?”
“倒也……”萧君泽本想说没有,但知道这话他们都不会信,便点头道,“我也是不懂,为何陛下安排了那么多大儒,又亲自教导多年,太子亦然不喜汉学,可他骑射之术,也不见多精妙啊。”
“不过是慈母多败儿。”拓拔宏提起这事就愁,“君泽你管教孩儿素有章法,既然已是太常寺卿,不如再兼一个太子中庶子,替朕去管教一二……”
“陛下还是慎重些,”萧君泽威胁道,“臣这可是有一百种办法,让他沉迷马球、捶丸,甚至是故事书……”
拓拔宏岂会被威胁,平淡以对道:“朕大可能禁了马球、还有你那什么捶丸、故事书。”
萧君泽懒得和他继续嘴炮,小步跑到冯诞面前,柔声道:“阿兄,你帮我给太子殿下说一声,我最近很忙,没时间陪他,让他多用心学业,好不好?”
冯诞当然不会拒绝,于是便用温和的眸光,看向皇帝。
拓拔宏瞬间变换态度:“不错,身为太子,当以身作则,来人!”
于是唤来亲信,让人把太子的作业增加三成。
萧君泽立刻表示了感谢。
拓拔宏叹道:“君泽啊,也只有愚弄他人时,你才谢得如此真情。”
萧君泽顿时生气:“陛下妄言,臣何时有愚弄他人之举,不过是怕他们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从而相助一番罢了。”
“老大徒伤悲?”拓拔宏哂道,“这话出自你口,朕都不知你是不是玩笑了。”
但他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而是突然笑着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君泽可知,自四月分别后,这数月来,朕一有空闲,便开始揣摩你那‘关系’论。”
萧君泽心说你不想这才不正常,政治这玩意,越是高层,思考得越多,普通人反而没那么多时间揣摩。
“许多隐忧,朕先前隐有所觉,却难以表述,更不知从何而起,自何而终,”拓拔宏缓缓走到窗边,冬日的光芒透过细碎的玻璃洒在他眉眼间,让这位君王威严莫测,“然今观之,却也能觉察这治理天下,并非唯儒学不可。”
“儒家也好,佛门也罢,都是为了维持天下安稳,”这位君王转过头,期盼地看着少年,“然两法相争,依然有些强弱之别,是以,朕盼你学说早日出世,以三足鼎立,予天下安定。”
萧君泽面上恭敬称是。
心里却感慨,陛下啊,他那学说出世,可不是三足鼎立能结束的啊。
……
生活就是这样平静,萧君泽的职位看似并没有引起朝臣观注,一个太常少卿,不是什么要职。 萧君泽平时也只需要去点个卯,主要任务,还是在秘书丞李彪的帮助下,教导几位博士们音标如何发音最为准确,以及拼写规则,至于说文解字,这里的学士们比他更专业。
编书的主持人是李彪,其人刚刚满五十,长得严肃而正气,因为说话直,能经常指出皇帝的不足之处,被孝文帝重用。这位能臣平日里话并不多,学习起这拼写法,十二分地认真。
萧君泽和他交流的不多,这位老臣有心想与他多说几句,但他知道,一但接触的深了,便要被要求着展现自己的政治诉求,所以,对李彪的示好都敷衍以对,让其它的著作郎们有些不悦——一个靠着冯家权势来混资历的小孩,有什么资格对李中丞如此无礼?
时间就这样在枯燥的编书中流转,很快便到了十二月。
十二月初一这天,孝文帝正式召集百官,宣布由今日起,朝廷将实行九品中正制,选官不再靠举荐,而是将世家大族划分出门第,按门第、才行、品德来定品选官。
汉人第一品的门第,崔卢郑王四家,这四家正是当年国史之狱后,因为崔浩被诛族的几家人,虽然已经过了四十多年,但当年几乎是连根拔起,就剩下那么小猫两三只,远称不上强盛。
按理,朝廷里有远比他们权力更高、人丁更旺的门第,比如弘农杨氏,陇西李家,不过,皇帝依然这样做了,这四家族人成为最上品的门第称为“膏粱”,其子孙自此便都是“膏粱”子弟,其它汉家大族也依靠三代先祖们最高当过哪一品的官,划分为甲乙丙丁四等姓氏。
从这一天开始,北魏轰轰烈烈地定立品行门第政策开始了,各家各族为了争取到更高门第,几乎打出了狗脑子。
陇西李氏最为倒霉,因为得到消息最晚,恐不入四姓,披星赶月坐着骆驼来到洛阳,结果等他到时,四姓已定完,还被洛阳世族嘲笑“哎,这不是骆驼李家么?”
这些纷纷扰扰本来与萧君泽无关,但没想到,他居然受到皇帝的特别关注。
在一次下朝之后,拓拔宏把他召去宫中一处梅园,单独见他:“君泽你孤身一人,上无父母先辈,下无兄弟子嗣,若定门第,只能得个‘丁姓’,不如便暂时入了冯家,等你将来起势,再改姓还宗,便算功成。此谓借鸡生蛋矣。”
语毕,十分得意,目露自信,等着这小狐狸拜谢。
“多谢陛下惦念,臣十分感激,但不必了。”萧君泽心说以我的身份,要定门第那可是和你同一门第的。
“保家族兴荣,乃人伦大事,你怎么能不顾?”拓拔宏瞬间不悦,冷声道。
“别废话,我还不知道你的算盘么,冯家虽然除了阿兄都是废物,也不至于那么快衰败。”
拓拔宏瞬间不喜:“阿诞生性纯善,不懂相争,朕让你护着他,你竟还敢嫌弃?”
萧君泽左看右看,没见到冯诞,不禁微微皱眉道:“如此为他打算,又行事急躁,你是身体有恙么?”
拓拔宏温和目光瞬间凌厉,凝视着萧君泽,杀意闪动,但数息之后,又恢复平静:“如此明显么?”
萧君泽点头道:“别人多觉你年轻,所以急躁,但这些日子我观察许久,并非如此,倒像是,在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