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勰冷笑道:“是你病了,还是我疯了,竟然能说这种话。”
但心中还是有一点小小的火苗跃起,自己很厉害这事,不用君泽来说,他清楚得很。
“你不想给哥哥探听一下南朝虚实么?”萧君泽诱惑道,“司徒啊,南朝的机密全在你掌握之中,说不得当几年回去,就能南下灭国了。”
元勰神色复杂难言:“你在胡说什么,身在其位,当谋其政,你难道一点也不在意这祖上拿下的国土么?”
萧君泽轻笑一声:“南齐开国不过二十年,算什么先祖,我当这皇帝,可不是为了朝廷千秋万代。”
元勰一时被这大逆不道之言惊住了。
萧君泽于是又把给元宏说过的“九品中正制”的缺陷重复一遍,说出自己当皇帝的原因。
元勰越听越是皱眉,他也未想过,九品中正制,居然才是这两百余年来,天下大乱的原因,如今他们魏国已经改制完成,可按君泽的说法,将来必然会是有动乱将生……
“……所以,我要在南朝试出救世之法,”萧君泽神色严肃而慎重,“这是凶险之途,稍有不慎,便是乱国之祸,是以,我没有在北朝施行,彦和,你可愿与我一同,寻出这救世之道?”
元勰被这巨大的责任与计划惊住了,一时讷讷不能语。
可随之而来的,却又是一股火焰在汹涌,他曾经也是个朝气蓬勃,对改革十分热衷的年轻人,只是这十年来,朝廷的尔虞我诈,已经把他磨练成一根老油条,如今真有一个改革天下的机会,放在他面前,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但他控制住了自己,强让自己摇头:“不,不可,兄长如今倚重于我,我岂可弃他而去。” 萧君泽自信一笑:“这如何是弃他而去?陛下身边有李彪、崔光、王肃、任城王,还有阿兄陪着他,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但你在我这里的历练,却是将来回到北魏时,改革的底气。这样的帮助,不比你跟着陛下,当一个辅臣来得重要么?”
元勰最重视的便是兄长,这话一出,他心中的天平重重地偏移了,只觉得好有道理。
但家里还有妻儿,他岂能留在南朝……
“而且我也不要你长住,”萧君泽继续道,“你随时都可以回去,只是在南朝历练而已,我还可以不给你官职,只给你差事,到时,陛下脸上也好看,你只是外派驻差而已,前两年你跟在陛下身边,不都这样过的么?”
元勰心中最后一根稻草落下,但却没有一口答应:“这,你让我考虑考虑……”
“没问题,你想考虑多久都行!”萧君泽用力点头,“快吃饭吧,这么久了,你肯定饿了。”
元勰再看桌上已经半凉掉的菜,终于露出一缕微笑:“都不热热的么?”
“挑剔什么嘛,就着我的一腔热情,吃了就是。”眼看面前的人已经拿下,萧君泽随意道,“这天都晚了,宫人都被我遣散,我懒得出去喊,要不我用手炉,将就这些菜,给你们弄点杂碎面吧。”
元勰知道君泽手艺极好,一时有些矜持道:“你如今身为帝王,怎可……”
“阿曜吃吗?”萧君泽转头问。
崔曜在一边正看得入迷,突然被点名,反应十分迅捷,用带着一点泪的脸乖巧点头:“我来帮你吧!”
萧君泽于是把取暖的碳盆扯过来,把盛汤的铁盆放上去,就着汤把一盆面疙瘩热了热,加了些菜叶,又放了一盘像是粗丝,混合着黑色肉块的菜进去,顿时,异香便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元勰好奇地指着其中东西问。
“粉丝,用大豆做的。”
“这个是什么肉?”
“鳝鱼肉。”
“鳝鱼是什么鱼?”
萧君泽左右看看,在一盆鳝血汤里给元勰捞出了细长如蛇的实物,放在空盘里,给他们解释这东西生活在泥土里,需要怎么抓,以及秋天抓这玩意很不容易。
看着那黄鳝怪异的头部,元勰和崔曜两个北方人顿时头皮发麻,纷纷拒绝吃这种长虫样的恐怖东西。
萧君泽翻了个白眼,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
毕竟是皇帝亲手盛来的东西,元勰和崔曜吃了一口,粉丝和鳝肉配合的奇异口感,加上面疙瘩的嚼劲,两人纷纷真香了。
就像刚刚还不情不愿的他。
……
元勰折腾一番后,疲惫地去休息了。
崔曜却精神百倍,从下榻的客房里出来,在询问之后,出现在了萧君泽行宫外。
和在襄阳时一样,没有人阻拦他,所过的的侍从们,都像没有看到他一样,更让他惊喜的是,陛下居然还给他留了门!就让他轻易地摸了进去。
萧君泽坐在书案边,他刚刚换上睡衣,长发垂落,因着白天绾发,他的发尾带着一点内卷,在烛火之下,宛如鬼魅幻境,让崔曜有些失神。
“阿曜倒接受的很快。”见他来了,萧君泽微笑道。
崔曜上前,恭敬跪拜:“崔曜,拜见陛下。”
“起来吧,”萧君泽没有去扶他,“我此地,不必跪拜。” 崔曜笑了笑,像以前一般,自然地坐在他身边,有些埋怨道:“这么大的事,陛下怎么不与阿曜说一说呢?”
“因为先前,事情还没有定,”萧君泽凝视着他,“阿曜,你要想好了,跟着朝廷,你将来必定荣华富贵,但跟着我,却不一定有好下场。”
崔曜轻笑一声,烛火印在他清亮的眸中,仿佛少年心中的熊熊火焰:“陛下,您的心思,难道不是推翻南北两个朝廷里,那些荣华富贵之人么?”
“你父亲可是指着你为崔家光宗耀祖,夺回崔氏嫡脉的位置啊?”
崔曜的笑意里带着骄傲与不屑:“那是他的愿,不是我的。与跟着你,改变这天地相比,渺小如萤火。能遇到你,遇到这样的大世之争,是我之幸。”
萧君泽满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