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行?”新一天的小课堂上,贺欢听着阿萧给他讲朝廷的局势,不理解为什么不能是彭城王继位,先皇帝不都给了召书了么?
“因为中原与草原不同,草原上,群敌环伺,家产本就不多,属于公有,权利分得没有那么清楚。中原王朝,势力太大了,”萧君泽给他解释,“中原是农耕立国,天然追求稳定,追求父死子继,如果有一个亲王,年纪与皇帝相差不多,又被定为皇太弟,又可以参政,那么,他身边就会天然聚集许多势力,想把他推上皇位——自古功高莫过从龙,他要不进步,身边的人又怎么能进步呢?”
贺欢若有所思。
“更何况,弟弟势力太大,本身就会威胁到皇帝的力量,天然引起戒心,到时一个不小心,就是兄弟相残,”萧君泽平静道,“就算元勰上位了,哪怕他是个贤王,得位不正,将来的权力更迭,也必是腥风血雨。”
说到这,他感慨了一下:“权力的来源需要正当性,失去正当性,哪怕做得再好,也会为王朝埋下隐患,比如南朝,从刘裕灭晋到如今,不过八十年,已经过了两个朝代,换了十六个皇帝。所以才有‘江南多好臣’一说。”
再比如大唐,李世民干得再好,也改变不了唐朝每次的皇位更迭都是腥风血雨,几乎就没有几次是成功传位的。
后边赵宋和明清就好很多,哪怕有什么斧声烛影,至少没有证据,只是野史传言,而奉天靖难那实在是朱允文人菜瘾大,把事情做绝了。
贺欢听完,皱眉道:“若无明君,这天下人,便要难熬了。”
“怎么能指望明君呢 ?”萧君泽微笑道,“从古自今,明君何其难得,多是暴君、庸君,这人间苍生,若都指望他们,那可太难了。”
贺欢闻言抬头,那清澈眼眸凝视着阿萧,仿佛在说,你不就是明君么?
“别看我,”萧君泽轻嗤一声,“帝王太辛苦了,谁想当谁当。” 贺欢轻声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又岂是一句不想可以推脱的?”
“皇权家天下,在我看来,实在不是什么优秀的办法,”萧君泽笑道,“阿欢,这天下,说不得在几代之后,便没有帝王呢?”
贺欢不由惊讶:“不可以,上古至今,天岂能无日,国岂可无君?若如此,便是天下之大难。”
萧君泽摇头:“以前有,不代表以后就会有,如今还是帝王继承,是由土地决定的,士族豪强需要帝王保护他们的根基,当士族豪强被更强大的阶级被取代了,帝王便会被时代毫不留情地抛弃。”
这,太深奥了,贺欢一时领悟不到这境界。
“豪强以土地为根基,”萧君泽向他细细解释道,“庶民生存,需要土地,便只能依附豪强治下,他们平时为农,战时为兵,他们最厌恶的,便是人口流转,恨不得天下百姓都画地为牢,永远当一个土皇帝,这时候,皇权就是他们最好的保护。”
“但若是像襄阳这般,以工商为基业,”萧君泽说到这,微微一笑,“阿欢,你想想,这里的坊主们,最厌恶的,会是什么?”
贺欢恍然:“工坊主们,需要工匠,最厌恶庶民都在乡豪手中,不能离开故土!”
但他又纠结道:“可是,工坊才几座,可天下间,却尽是乡豪,把持着粮食与奴仆,他们如何能与世族豪强相抗。”
“阿欢,记住,他们囤粮,咱们囤枪,那他们,就是我们粮仓,”萧君泽道,“话语权,永远都是用武力来决定的。”
贺欢怔住了,他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被这样宏大的愿景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当然,不是现在,”萧君泽微笑着抚平他蹙起的眉心,“工商想取代农耕,需要很长的时间,没有三五十年,看不到结果,你只需要记住这些,以后,会慢慢明白的。”
贺欢摸了摸自己眉心留下温暖触感的地方:“你教的,我一字不敢忘。”
萧君泽点头:“很好,那么今天,你和手下的枪法,练习得怎么样了?”
说到这事,贺欢可就不困了,他的眼睛几乎立刻就亮了起来:“他们都欢喜极了,从未看过这样神妙的武器,吃饭坐卧,都带在身边,一刻不敢离身……”
这样的武器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神器,虽然弓弩也能有那样的射程,但弓箭、弩机上弦都需要很大的力气,不是那种从小训练的,发上十余箭,便会指尖鲜血淋漓,无法再射。
这枪便不同了,只需要将其加下弹丸药粒,用插条压实,便能按压扳机出弹,速度极快,尤其是密集发射时,弹如雨下,有这样的一支小队,他感觉自己天下无敌了。
“……不过,大家都是刚刚拿到这神器,队列、阵形,都还需要训练,您说人分三排,一队射出后,立刻退后装弹,再由第二排人补上,这种战法,还需要一些时间准备。”
萧君泽神情严肃:“那你可得抓紧了,十天之内,我要看到成效,有一件大事,需要你们去办。”
“足够了!”贺欢神情严肃,“骑射战阵,本就是我六镇官兵所长,属下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熟悉在马上以枪列阵,花不了多长时间。”
萧君泽很满意:“很好,那你先回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贺欢恭敬告退。
夜风中,他提着马灯,挺立的脊背仿若青松,整个人走在云端一般,像是得到了升华。
他以前建立的诸多三观,正在阿萧的指点下,碎成尘土,又被他重新捡起,在新的知识下,重新塑造。
这过程十分艰幸,但在那些拔开世界真相的知识,却又是那样的璀璨,让他敢去思考未来,敢去思考以前从来都不敢想的东西。
这种感觉,叫做,新生。
……
青蚨看他走了,这才走上前来,给萧君泽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茶水。
萧君泽轻笑一声:“青蚨,别那么嫌弃他啊,他可是要帮咱们救回魏贵妃的人呢。”
青蚨平静道:“贺欢心思慎密,行事有静气,能不被您美色迷惑,是少见的人杰,我怎么会嫌弃,只是略有担心罢了。” “担心?”萧君泽忍不住起身拍了拍自家总管的肩膀,“这是的担心我,还是担心他啊?”
青蚨神色无奈:“你是一国之主,敢该有个规矩了,若是看上谁,便依礼制进得宫来,方是祖宗家法,如此私相授受,像什么话啊!”
萧君泽不悦道:“你说这些都是糟伯,人是自由的,怎么能让皇宫来搓托一生呢,那岂不是害了人家,让他自由在宫墙之外飞翔,是美好的事啊!”
青蚨忧愁道:“陛下怎能如此想,若一个都不纳进宫来,将来你的皇子从何而出,难道您要自己生么?”
萧君泽笑道:“干嘛一定要生呢,小孩子又闹腾又任性,我最讨厌小孩了!”
青蚨被这离经叛道之语惊到,一时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才幽幽道:“罢了,你说什么都有道理,还是早些把魏贵妃找回来,归国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