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的时间,北魏的各地叛军几乎把山西、河北、内蒙的所有重要的城池全数夺去,各地郡守、豪帅在乱世之中,也投奔了尔朱荣,让他素来贫瘠的谋士集团瞬间变得充盈起来。
而尔朱荣也没闲着,每到一地,将城池打下后,便安排自家兄弟亲随前去担任郡守或者刺史,然后回头找朝廷要一份任命书。
刘腾给得很干脆,胡太后也默许了此事。
元魏宗室在洛阳之变中遭到了重创,朝廷不得不起用了一些偏远的宗室,如元天穆、元桢等,这些偏远宗室也没有要为血亲们报仇的意思,纷纷开始向尔朱示好。
好在洛阳周边的郡县,没有什么大的叛军起事,朝廷还收得上来一部分粮草税收,勉强维持朝廷运转。
在这半年里,朝廷的新任百官也磨合得差不多了,尤其是其中大量启用了一些寒门子弟,一时间,倒有几分蓬勃的生命力,似乎要有一点力挽狂澜之势。
尔朱荣行靠着强大的军力,重新夺回山西等地,然后便开始去和河北的叛军死磕。
河北的叛军各有心思,很快便被各个击破,他们毕竟没有训练也没有武器,遇到了尔朱荣这样的能战之士,投降得飞快。
于是,尔朱荣便收到了二十多万的叛军俘虏。
但是,这二十多万张嘴,送回六镇是不可能的,六镇已经被打残了,孝文帝时的官仓无一幸存,只能就近将他们安置在河北求食。
可河北也在这场动乱中损失惨重,要求河北汉人供养这些仇人,属实是有点为难人了。
于是在一个月里,这些叛军又乱了八次,虽然又被尔朱荣用血腥手段平定下来,可这难题如何处理,他也只能交给朝廷了。
同时,他还需要清理自家内部的投奔来的酋长豪帅,给他们分派军队,向各郡县征收粮食。
而这时,朝廷也下发了新的要求,让他去关中平定叛乱。
明眼人都能看出,朝廷这是想借襄阳势力,消耗尔朱荣,毕竟这两哪个死了,对朝廷都是一件好事。
但尔朱荣不按套路走,他果断带兵回了洛阳,在与胡太后交流一番后,朝廷给出了新的决定,让尔朱荣的女儿,给七岁小皇帝当皇后。
尔朱荣的女儿也才八岁,年岁相差不多,朝廷觉得有些不妙,可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同意。
自此,尔朱荣便留在朝廷里,也不说要出征之事,他将亲戚心腹尽数安插在要职,朝廷的官员都要经过他的允许,才能被任用,但相比于尔朱荣的功绩,他的那些兄弟亲朋,就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了。
他的弟弟尔朱天光不满二十,却一次能坑杀上万降兵,掳走五万余无辜百姓为奴。
他的堂弟尔朱度律,每到一地,便让手下翻箱倒柜,烧杀抢掠,百姓怕他们比怕流民军还厉害。
还有尔朱度远这种选拔官吏明目张胆地的收贿赂,敲诈勒索,甚至还会污蔑有钱的大户谋反,杀了其家中男丁,将妇子贩卖为奴,甚至把将士妻妾奸污的牲口。
他们似乎完全失去了人类的同理心,恣意妄为,北魏本来被尔朱荣的战斗力威慑住的民变,在这样的统治下,变得更加摇摇欲坠。
同时,北魏淮河一带的官员宗室们,纷纷举城投降,萧衍坐在建康城里,每隔十数日便能收到一封北魏城池的投降书,原本朝廷拼死都拿不下来的重镇如涡阳、徐州、汝南等郡县,排着队带着厚礼让使臣前来,跪求南朝接收他们。
因为数量实在过于多了,以至于南朝的部队根本就不够,必须挨个挨个地去,剩下的让他们不要急,等下就到他们了。
为此,汝南王元悦、北海王元颢等人不得不让人去贿赂萧衍的弟弟,求他们让萧衍把接收他们的顺序排在前边——毕竟大家都家大业大,属下的钱财,城里的兵丁亲眷都在,不是说走就能走,白身去南朝,那日子可就难过了。
留在南朝的元勰、元子直父子,早就已经把妻儿接了过来,虽然不用担心亲眷,但元子直还是感觉如天都塌了下来。
“爹爹,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难过?”元子直这几月时常哭泣,为洛阳的亲友,为朝廷,为百官,每天都哭。
元勰轻叹道:“又有什么可愁的呢?王朝兴灭,这两百年来何其多,我元魏国祚已至,如今能留下血脉,保留祭祀,便是极限,又哪敢再奢求其它?”
在被元恪拿下时,他就已经绝望过了。
他亲眼看着兄长手下的那生机盎然的家国,就那样在元恪手下变得陌生,变得混乱,他有无数次想要提醒元恪,但看着朝廷上下再也不管民生,看着六镇饥寒,看着天下遭灾后朝廷的窘迫。 他那时就知道,不会长久了。
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他到现在,都有一种虚幻之感。
明明去岁还是万国来朝的朝廷,为何就像纸糊一般,轻轻一推,便塌了呢?
他当年是不是真的错了,应该听兄长的话,废元恪,继皇位,那样,他们元氏的江山,会不会,就不是如今的样子了呢?
他摸了摸眼角,不知哪一年开始,他已经流不下泪水。
已经不会有人再笑着与他说起国家大事,不会有人问他跟在那小孩身边有没有被气死。
也不会有人扳开他的手,笑着问他,真的哭了啊……
他这半生辛苦焦虑,到最后,终是什么都没有留住。
皇兄,阿弟无能,你想保住的,我一个也没留住。
-
襄阳,萧君泽最近感觉到了无聊。
虽然阿欢委屈地来信,说他明明都已经到蓝田了,翻过秦岭就能回到他的身边,结果就因为西北战事,不能相聚,阿萧,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千山万水,再难我也要回到你身边……
三狗在他胳膊下冒出一个小脑袋,瞅着信上那有些被沾湿的字迹,又抬起头,用一个很扭曲的姿态,看着趴在爹爹肩膀上的大哥二哥。
两个哥哥正在念信,萧二狗还朗诵得声情并茂:“天寒地冻,但我念你的心却像炭火一样炙热,我想你夜像冬天一样漫长……”
二狗念得久了,吞了下口水,这时,大狗立刻用咏叹调接上:“啊~可再漫长的冬天终能过去,相遇的春日不远,等山花烂漫之时,我将带着春风归来……”
三狗忍不住问道:“大哥,我怎么没看到那个‘啊’字呢?”
大狗微笑着伸手,越过爹爹的肩膀去摸弟弟的头发:“没看到很正常,那个‘啊~’是我加的,你不觉得这样读起来更深情么?”
“对啊,到等母亲回来,我们在他面前读他的信,让他知道我们最近已经把字认全了,不会再读错了。”二狗握拳于胸口,信心满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