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后看着孩儿无辜的面庞,泪水忍不住流下来,从刘腾与尔朱荣掌权后,她便被幽禁在北宫,宫门的钥匙掌在刘腾手中,平日只有宫娥将饭食从门缝中递来,任何人都不能和她见面。
平日衣食不能果腹,若不是孩儿发烧哭泣着要见她,如今她也见到孩儿。
事情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明明前几年,大魏还蒸蒸日上,万国来朝,怎么突然间就处处烽火,大厦将倾呢?
尔朱荣如今在朝中已经都督诸州军事、位列三公,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只要再上一步加九锡,便能逼迫皇帝退位,自魏晋以来,但凡退位的皇帝,便必死无疑,以尔朱荣的残忍,她这太后,也必然没有好下场。
胡太后内心充满了恐惧,她需要帮助。
她低下头,凝视着手上的一张纸条,这是她今天吃饭时,从饭底发现的。
元魏之中,终是有人,愿意站出来,与她一起,重新夺回这江山。
而第一件事,便是要取了尔朱荣,还有刘腾的性命!
……
西北,凉州。
数百名北魏的禁军将士正护送着数十名僧人,行走在河西走廊的茫茫荒野之上。 他们是当年建永宁寺塔时,北魏派人去天竺迎接的僧人与佛骨。
这一路艰辛曲折自不必提,但他们万万没想到,等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来到凉州时,才收到那北魏已经分崩离析的消息。
好在,虽然耽误了些时日,但不到半年的时间,襄阳大将贺欢便平定了西北,恢复商路,为首的禁军将士们商量一番之后,果断决定抓紧时间返回关中,再观察局势而动——他们的家眷亲人都在洛阳,哪怕局面如此,也希望早日回归。
“于将军,你说,这襄阳军士不是与你们敌对么?”一位温和的老僧用刚刚学习不久的汉语问道,“如今从凉州过去,千里皆在襄阳治下,你们便不担心么?”
于叉罗虽然神情充满忧虑,但对这位大师却十分恭敬地道:“襄阳一系,百无禁忌,只要不扰民伤民,向他们提请文书,便不会阻碍我等归家。”
看这位大师十分好奇,于叉罗沉默了一下,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敷衍道:“达摩大师一路观看,便知道他们的等事了。”
他虽然心里十分钦佩那位的倾天之才,但他的亲爷爷于烈却在孝文帝的灵堂上,被那人一击毙命,爷爷去世后,朝廷虽然极尽嘉奖,却到底少了一位帝王心腹,害得他们家被堂叔一脉排挤,他也领了这远行西域的苦差,四年都未归国。
于是一行人向南而行,这些天竺僧人不由越发惊讶于这沿途的安宁。
完全没有于将军所说的“西北民风彪悍,难以管制,所以盗匪山野横行”的情况。
反倒是沿途商路顺畅,到处都是运送羊毛、粟米的牛马,随处可见。
达摩大师便好奇请教一位商队主事,询问这些货物是从哪里购得。
“这些都是泾州的货!”那带队氐人笑道,“这商路一通啊,襄阳的货直接沿着渭水送到这边,没有沿途征的商税,便宜了不止三成,机会难得,大家当然要多买些!”
不用这位老僧多问,他便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收获,什么便宜的毛料他抢到十匹,家里大小子媳妇们都能出一套好的衣服!什么青盐卖出了个好价钱,换到了一口铁锅,回到家里要庆祝上三天!
还有一串碎玻璃,用来镶嵌在窗上,冬天在床头炕上就可以搓线缝衣服,再也不用去冻死人门口借光了。
你怎么知道我家儿子进了贺将军的戌卫队?你怎么知道他打败了三个族人?
就算达摩大师听不懂其中的很多名词,但也十分温和地表示了恭喜。
那商人的心情似乎都非常好,走之前,还分了他一小团茶饼,说是今天他开心,也没有什么给大师化缘,便用这茶叶代替了。
达摩大师看着他欢喜的背影,微笑着合什念了一声佛号,便拿着茶叶,笑眯眯地找于将军借一个茶壶。
于叉罗有一套玻璃茶具,是他的宝贝,在天竺靠着这东西煮茶论法,有着不小的名头,天竺僧人也觉得茶的品性与佛法十分契合,以至于如今茶叶如今已经是与丝绸一样的大宗物资了。
“这茶,都已经是杂胡们也喝得起了?”听到大师说起这茶叶的来历,于叉罗瞬间觉得这茶水不香了。
他凝视着茶水,眼中是深深的叹息:“那样神秀的人物,为何偏偏不是生在文帝陛下的子嗣之中,却是……”
如果他是孝文帝的儿子,朝廷又怎么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冯司徒、彭城王啊,你们当年就该以文帝的遗诏而行啊……
他们很安稳地见了贺欢手下,达摩大师对这位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就平定了西北的将军很感兴趣,但对方忙得根本见不到人,只能遗憾错过。
于叉罗从贺欢军营中出来,从军卒手中拿回自己武器时,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要不然,我便留在这贺欢麾下,反正那位陛下是如今世间最有帝王之资的人物,投奔了他,也算他们万忸于氏未来的出路?
他依然记得那日,那人在文帝的灵堂前,那石破天惊地一声:“我来见证!”
那样惊艳的人物,只需一面,便刻魂刻骨,在脑海之中,便是过近十年的光阴,也未曾有一日褪色。
在他手下,襄阳与南国都越发强盛,而北朝,却是变成了如今的亡国之相,这离孝文皇帝过世,还不到十年啊!
但他在贺欢帐外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这位将军。
于叉罗出生鲜卑八姓,终是有些自尊,微微咬牙后,便转身离开。
他还可以去投奔斛律明月,谁说就非这贺欢不可? ……
“啊嚏!”贺欢猛然打了一个喷嚏,从西北各地文书里抬起头。
是有人在想他么?嗯,肯定是阿萧在想他了。
贺欢托起头,突然就想起那一夜,大狗二狗想赖在阿萧床上,被他赶走。
当时阿萧赤着半身,半支在床头,轻笑道:“你把我儿子赶走了,我可就不暖和了。”
他当时便挤到被窝里,一把抱住阿萧,嘻笑说:“我就是你儿子~”
想到这,他捂着发烫的脸,回味着那幸福日子,又忍不住叹息,继续处理着西北的政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