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城地处隘口,又是山谷,周围皆是悬崖峭壁,崇山峻岭中只此一条路,所以外来行路人络绎不绝。
何大冷漠道:“是回家。”
“回家?”韩三儿有点好奇,“你在外面讨生计,父母在坎城?”
何大冷笑一声:“是。”
他又喝了一口茶,不想说话的意思似乎已经很明显,但韩三儿却还扯着他攀谈:“看您这一身,身手定是了不得。在外面是做什么呢?”
何大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扬起眉冷笑:“做什么?若有人付了钱叫我来寻你的仇,我便在这里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懂了么?”
韩三儿脸色一变,讪讪笑两声“打搅”,默默地悄悄转了半个桌子,离那戾气满满的少年远点。
就在这时,一个看起来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佝偻着腰,畏畏缩缩地出现在客栈门口,手上还牵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小女孩头上插着根草标。
韩三儿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却在椅子上往后靠了靠,端起茶杯来,眯起眼小酌一口。
那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一圈,最终把小女孩领到了韩三儿桌前,作了个揖:“三爷早!您看看我家小闺女,九岁了……”
韩三儿这才睁开眼,用一种看货物的眼神上下打量那怯怯的小女孩,又掰开嘴看了看牙口:“五两银子,成不成?”
中年男子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声音颤抖:“五两银子?……三爷,我家一个黄花大闺女,健健康康身体壮实的,就值五两银子吗?”
韩三儿摆摆手:“一口价,就五两。你以为现在黄花大闺女是什么稀罕货吗?我手上每天得走多少件。成不成给个准话,不成拉倒,我忙着呢。”
中年男子面露难色,看看小女孩又看看韩三儿,犹豫不决。
韩三儿又喝了口茶:“或者你要是觉得低,还有一个办法。现在窑子里缺小丫头,给的价更高些,能给八两。”
中年男子大惊失色:“这是我亲闺女!怎么能,怎么能……”
韩三儿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又不是我亲闺女,你养不起又要生,难道还要麻烦别人替你养?”
中年男子的腰更佝偻了,抓着小女孩的手都在颤。
小女孩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道:“爹,就把我卖去窑子吧。五两卖出去了,也不知道会去哪儿……多得三两,给姐姐和弟弟买点吃的。家里就靠他们干活了。”
中年男人忍不住低低抽泣一声,摸着小女孩的脸,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一咬牙,对韩三儿道:“那就……那就……”
何大突然一拍桌子从角落里站了起来,声音里含了火气:“把女儿卖到窑子?亏你这个亲爹想得出来!”
那拍桌子的声音极响,众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少年三两步就走到他们面前,满脸鄙夷地看向那中年男子和韩三儿,“一个大老爷们,靠卖女儿过活。而你呢,做这种丧尽天良的牙侩生意,你们会遭报应的!”
韩三儿反唇相讥:“是是是,就你古道热肠。你有钱,不如出八两银子给人家小姑娘买下来,好不好?”
少年张口结舌,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八两银子不是笔小数目,实在是……出不起。
这毕竟是一条命的价格。
韩三儿见他说不出话来,便知是打到了软肋。
他也并不想与这个看起来挺厉害的阴郁少年结仇,便给台阶下:“而且小兄弟你弄错了,我不是那种拐卖人家孩子的人牙子,我这儿都是正经买卖,你情我愿的。你看,人家不想卖,我也不强迫不是?他们一家人也指着这钱救命呢,就算不卖,这小姑娘也活不下去。卖了得了钱,小姑娘也找个去处,这不是造那什么浮屠么。” 老板娘在柜台后面看着,本来也想过去调和一二的,忽然余光看见从正门走进来的一个身影,顿时顾不上其他人了,径直从客栈中间迎了出去:“曹四爷!”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是一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男子,穿着件银灰色如意纹的织金缎绵马褂,叼着个烟斗大摇大摆地进走了进来。
老板娘笑脸盈盈地迎上去,亲亲热热地挽住他的手臂:“曹四爷!好久没见您了,今日怎么有空赏光啦?”
此时她已经换下了早上打扫时那件干练朴素的短衣,换上了一身桃红色的衣裙,耳边戴了对珍珠红玛瑙的耳环,还精心化了妆,不过在墙灰一样白的脸上,那个血盆大口在舟向月几人看来更瘆人了。
曹四爷磕了磕烟斗,顺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眯着眼听她娇嗔一句“讨厌”,神态自若地坐在了堂里最宽敞的一张桌子边:“老了,醒得早。正好今天集市,顺脚逛着逛着就过来了。”
老板娘笑盈盈地给他倒了茶,“您年轻着呢,哪里就老了。看看咱们坎城里多少人排着队求您,可都盼着您寿比南山呢。”
舟向月悄悄问旁边的一个脸白得像纸的原住民小厮:“小六哥,这位曹四爷是?”
刚才打扫收拾的片刻功夫,他已经和这位“小六哥”搞好了关系。
小六哥道:“是城主府的人。”
舟向月:“哦……”
看起来,这个小城还算井然有序,城主的地位也挺高。
就是这里的人似乎都是死人。
曹四爷坐下后随意看了一圈,便注意到头上插着草标的呆呆的小姑娘:“这小姑娘是要找人家?模样挺标志的。找到人家了么?”
其实就是要卖了,“找人家”是个相当客气的说法。
韩三儿听出些许意思来,没说话。
那中年男人唯唯诺诺道:“还……还没有……”
“那既然如此,城主府就买下了。之前出到多少两银子?”
那中年男人一时好像没反应过来,反而是小姑娘怯生生道:“八两。”
曹四爷点点头,“那城主府出十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