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向月自己也就十七岁,却放话要做十四岁的郁燃的师父,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诶,他还真不怕。
翠微山的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简直是一场闹剧。
偏偏这时候白晏安出门不在,而且“徒弟”郁燃本人重伤昏迷还没醒来。
看着小师弟破天荒地开始跑前跑后照顾人,他们不约而同地想——
如果自认为“捡了个徒弟”能让整天神游天外的小师弟成熟稳重起来,学会担当,不要凡事先想着依赖别人,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
算了,等郁燃醒来之后,这瓜不愿意当然也不能强扭。
在那之前,就随师弟去吧。
那时候,除了给郁燃看伤的祝雪拥以外,最常往他们这里跑的就是操心的付一笑。
毕竟郁燃也算是他的师弟,要是重伤的人给舟向月看出个三长两短来,他心里也过不去。
好在一贯不靠谱的师弟好像真的多了一种责任感,眼看着郁燃就一天天好了起来,付一笑心里松了口气。
舟向月感叹:“其实他还挺省心的,现在有时候会短暂地清醒一小会儿,我本来还想着按头给他强行喂药,没想到他喝药倒是很自觉。”
付一笑一言难尽地瞥他一眼:“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喝个药跟要给你下毒一样玩命?”
舟向月嘿嘿笑,露出了一对酒窝。
“对了,你现在怎么天天穿红的?”
付一笑奇怪地问他,“你原来不是天天吵着让师父给你买白衣服吗,你自己说那样仙气飘飘的好看。”
“哎,这不是有个伤员嘛,”舟向月叹气,“他动不动弄得我一身血,白衣服太难洗了,血呼啦差的吓人。”
付一笑深感欣慰——师弟长大了,真会照顾人了!
“而且我现在想明白了,”舟向月整整衣襟,抬起下巴,“咱们这一行穿白衣服仙风道骨的人太多了,我也穿白的,岂不是掉在里面都找不出来,穿红的才能让人家一眼看到我的绝代风姿啊。”
付一笑:“……”
不过有一说一,十七岁的师弟个子长高了不少,小时候稚气未脱的精致小脸蜕变成了少年人的风流俊逸,身材修长纤细,皮肤又白,穿一身红衣更衬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确实好看。
他看了看四周:“你这么臭美,是不是天天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美貌……咦,你的镜子呢?”
他记得师弟桌子上是有面镜子的,现在镜子却没了。
舟向月挠头:“哦,不小心打碎了。”
“碎片打扫干净了吗?”付一笑真是不放心毛手毛脚的师弟,“你这里还有个病人,自己都照顾不好,可别扎了脚。”
“干净了干净了,”舟向月笑嘻嘻道,“哎呀笑哥你放心吧!”
付一笑惦记着这事,后来又给师弟带了面镜子,还是可以固定在墙上的那种。
但后来他再去的时候,却发现那面镜子居然又没了。
只是他没来得及问舟向月那面镜子又怎么了,郁燃就醒了,出门在外的白晏安也回来了。
白晏安出门就是因为外面大乱,纷乱的战火从昱都燃起,席卷人间。
他是昱朝皇族出身,听到消息后就急匆匆的下山去,想尽己所能做些什么,至少能救几个孩子。 他在付之一炬的皇宫残骸中找了很久也没能找到郁燃,只听说愤怒的民众没有找到昱皇,就拿他开刀,把他活活烧死了。
没想到后来却接到消息,郁燃竟然半死不活地被舟向月拖回了翠微山。
郁燃醒来后,变得比当年在翠微山一起修习时更加沉默寡言。
曾经年幼的他看起来只是专注认真、心无旁骛,此时的他却心事重重。
听说舟向月强行把他“划成”了自己的徒弟,郁燃也没说什么。
白晏安和任不悔当时都问过他,说舟向月那是闹着玩呢,你要是不愿意就直说,可以搬出来自己住,或者直接跟他们一起住。
但郁燃给婉拒了,说现在这样就很好,他已经很满足。
……没办法,真实的理由实在是说不出口。
他受了重伤之后一路辗转流离,甚至还遭到追杀,一直没有得到有效的医治,结果伤口化脓,断断续续地发着高烧,他也一直昏昏沉沉地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意识沉沉浮浮的时候,剧痛一刻不停地啃噬血肉和骨髓,他像是活活架在火上烤,却睁不开眼,也几乎动弹不得。
那是他一生中最黑暗脆弱的日子。
可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堕入地狱的时候,忽然在迷迷糊糊中触碰到了记忆深处的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
绒毛蓬松,很软,很暖和。
是他的小狐狸的尾巴。
也是他那时能感觉到的,唯一活着的东西。
……他的小狐狸来救他了。
郁燃不记得自己在濒死时是怎么动手的,只是从记忆逐渐恢复的时候,他已经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一样,死死抱着那条毛绒绒的大尾巴不放手。
十四岁的少年失去了家国,失去了所有亲人,被万众唾骂,在没日没夜的痛苦煎熬中,只剩下属于他的小狐狸。
等他终于醒来,伤情稳定下来的时候,颠沛流离的日子已经结束。
但他还是不抱着那条狐狸尾巴,就没法安稳地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