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只觉得鼻头酸热,喉中涩苦,竟不知该说什么。
少年抬起头,望向窗外夜空中的月亮,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我抢了一个人的酒,要还他珍珠的。还没还呢……”
下一刻,他收回目光,对她笑了笑:“你比一年前掉河里的时候长高了好多啊,刚才差点没认出来。不过你跟你姐姐可真像,尤其是拿刀的时候——她那时候也想杀我呢。”
一提起姐姐,刚才因为震惊而暂时淡忘的仇恨立刻又从陈思儿的心底翻涌起来。
姐姐当时出嫁也带了刀,想要杀死他?!
……她明白了。
姐姐发现她被选为河神的下一任新娘,又知道自己无力改变现状之后,就想要杀了河神,一劳永逸地替她解决问题。
陈思儿心中一阵痛楚,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你还有脸提我姐姐!”
她狠狠一咬牙,手往下一划。
手下脆弱的脖颈上顿时渗出几滴鲜红血珠,沿着冷白皮肤滑落下去,滴在水池里缓缓散开。
少年倒吸了口冷气想躲,但被捆在原地动弹不得,根本躲不开。 他蹙起眉:“……哇你也太着急了,能不能先听我说完啊。你姐姐没死啦。”
“什么?”陈思儿忍不住瞪大眼睛。
但她随即警惕起来,她想起之前听到过大人说这是一个狡猾的鲛人,会说人话,还会骗人。
他曾经许诺给珍珠,想要骗看守他的乔家嫂子放他走……
“你休想骗我!”陈思儿恶狠狠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你!”
她只相信她自己看到的。
她看到了河底的新娘尸骨,那是确凿的铁证。
“好好好,”少年仰头看着她,“我的脖子就在你刀底下,你听我讲完,如果还想杀我,那就杀吧。”
“不止你姐姐,还有之前所有的女孩子,都活着。”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好不好,我当然不可能真的娶了那么多个新娘啊!你们一个个才多大啊?都是小土豆子!”
“很多年前……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吧?我从河里逆流而上闲逛,游到了叶枯乡。”
独自游在水中,大部分时候都是寂静且孤独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原本是生活在海里的鲛人,却从海里游到陆地的河流来——因为他喜欢热闹,又怕冷。
鲛人生活在冰冷的深海里,彼此之间的距离太遥远,太冷清了。
岸上那些两条腿走路的人总是叽叽喳喳的,人多的地方才有温暖和热闹。
白澜游到叶枯乡的时候,久违地听到了人的声音——有婴儿的哭声,还有人们祈祷的声音。
婴儿的哭声听不懂,不过那些人在祈祷神明为他们送来更多的珍珠,以及希望神明帮他们祛除在河里兴风作浪、危害村民的邪祟。
在此之前,白澜曾经在风浪大作的海里救下溺水的人,那一船人回去就奔走相告,盖了个海神庙供奉他。
又曾因为喜欢去一个湖里晒月亮,偶尔现身捞一两个失足落水的醉鬼,被有鼻子有眼地传成了湖仙。
所以,白澜自然地觉得这个神明应该是指他。
……哎,真让人害羞,他们怎么知道他来了?
既然都被人当做神明祈祷了,那他就勉为其难地帮帮忙吧。
结果他在叶枯乡这段河道里游荡了两天,发现所谓“危害村民的邪祟”其实也是村民——是水里的无数个婴灵,也就是那些哭泣的婴儿。
都是女婴。
婴灵小小的身子泡得惨白发胀,在白天的时候,她们总是像仍在妈妈肚子里一样蜷缩起来沉睡,只有夜里才会浮出水面,随着浪涛发出阵阵哭声,希望把每一个接近河边的人诱进河里淹死。
她们刚刚出生,几乎是还未睁眼看过人间就淹死在了水里,虽然力量微弱,但怨气极重。
因为她们从未感受过这个世界的善意,只有最原始的、赤.裸裸的恨意,仇恨每一个活在这世上的人。
好在白澜不是人,是鲛人,所以不在她们的攻击范围内。
……她们好像还挺喜欢他的,而且好像还对他有什么误解,总是游到他身边,抱着他的尾巴和脖子喊妈妈。
白澜:“……” 他记得那是人类对生下自己的那个人的称呼。
他是公的,可不会生小人啊!!!
白澜不明白为什么河里会有这么多刚出生就死去的女婴,但他感受到了那些婴灵在水中长年累月积累的仇恨与痛苦。
刚在这里逗留到第二天,他正在水里睡觉,突然有一个软软的东西落在了他头上。
一抬头,居然又是一个女婴!
白澜赶紧抱着婴儿浮到水面上去,可是还是迟了,婴儿早已停止了呼吸。
他趴在岸边,在冷冷的月光下努力地拨弄婴儿小小的手脚,她却再也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