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知道命运不可改变,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变作小狐狸跟着她,一直跟到那面墙下。
然后,他在一瞬间看到了短暂的未来,看到她会被倒塌的墙砸断腿。
……如果救了,可能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但在墙塌的瞬间,小狐狸却还是忍不住冲过去,一头将她撞了出去。
墙壁坍塌、尘土散落的时候,小姑娘平安无事,而狐狸被砸断了腿,一瘸一拐地跑了。
——那一次让舟向月发现,或许命运不是完全不可改变。
只要关键之处能对应预言,某些时候,甚至连命运的主体都可以偷梁换柱。
利用这个漏洞,可以欺骗命运。
不死灵沉默半晌,又低声道:“我明明在梅面陇已经警告过你了……”
“就算你成功,你看那个魇境里不知愁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不知愁明明是为了梅面陇和鬼面陇的所有人与鬼而死,但没有人记得他的牺牲和贡献,所有鬼都把他当做破坏了他们的神像的罪人。 而现在,舟向月抹去一切之后,也不再有人记得他。
那时候,不死灵居然还妄想他看到不知愁的结局之后会收手……它本来就该知道他不会的。
“我本来就是个大反派啊,”舟向月奇道,“不知愁被他们吹得那么凶残,跟我比也差远了吧。所以最后是那个下场,有什么奇怪的?”
不死灵看着他。
它在人间停留了数不清的岁月,见过无数各种嘴脸的人。
漫长的时光之后,它虽然不是人,却已经懂得人性。
就连舟向月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事,它却看出来了。
除非是极少数天性残暴的人,绝大多数人在发现自己犯下了不可弥补的过错之后,都会陷入愧疚和罪孽感之中,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但没有人能够忍受这种长久的折磨,如果不去换个方式扭曲或宣泄这种压力,迟早会崩溃发疯,自己了结自己。
面对无法承受的苦难,人总要找一个出口。
有的人跪在神明脚下,相信此生的苦难都是为了修来生的幸福。
有的人下意识地转移犯错对象,v娱演觉得一切都是别人的错。
只要找到一个仇恨的对象,就可以把摧心剖肝的刀刃转向外面,给自己找到支撑下去的力量。
而之前不死灵的所有宿主,无一例外都会受到它的诅咒侵蚀,哪怕一开始尚存善念,最后也以杀戮和别人的痛苦愈宴为乐,不再需要心理慰藉。
但舟向月没有。
不死灵的诅咒被分散到数也数不清的碎片身上,对每一个他的影响都变得微乎其微。
做出那些事的没有别人,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他知道自己不再有来生,无法逃离罪孽感的折磨,又无法找到另一个仇恨的对象,更不能去死。
最后,他只能骗自己相信自己就是个坏人。
从小到大,他从来都很擅长骗人。
他用整个生命去诠释这个谎言,能骗过所有人。
恨意和愤怒会给他们力量,在手刃仇人的时候,他们不会再为他悲伤。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被骗得相信自己是个冷漠无情、十恶不赦的坏蛋。
杀人多了,慢慢的会习惯。
缠绕在身上、流淌在血液里的恨意与诅咒多了,也会习惯。
一切痛苦都会在漫长的折磨之后习惯。
可是要说多少个谎言,才能连自己都骗过去。
一颗血肉之心要经历多少磋磨,才会变得硬如铁石。
从巨石崎岖的裂缝深处长出来的小树苗,枝干会顺着裂缝弯弯曲曲的形状生长,扭曲却顽强地探向外面的天光。
那是向阳生长的代价,在见到阳光的那一刻,它再也没办法再长成笔直的参天大树,只能安慰自己,它原本就是一棵阴暗的野草,长不成大树。 不死灵一向冷眼旁观人间的欲望纠葛,从未这样强烈地感受到人类的情感。
它真希望自己从来没有碰到过眼前这个人。可它又清晰地知道,如果没有碰到过他,它也无法解脱。
眼泪从不死灵眼里涌出来,“舟向月。”
舟向月看向它。
不死灵匮乏的语言让它无法说出自己真正想说的话,最后只能低低道:“……你痛不痛。”
痛不痛?
舟向月心想,好问题,其实他重生之后就再也感觉不到痛了,轻松得像打了全麻,浪到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