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归尘回过头,看到付一笑手里拎了好几个莲花灯,“学生们玩的新鲜玩意儿,非要给我们也塞几个。你也去放个花灯吧,就在九鲤湖上,祈福还能看到会发光的锦鲤呢,很好看的。”
付一笑走过来,不由分说往郁归尘手里也塞了一个。
在这个热闹的节日夜晚,他或许是看到所有人都在九鲤湖边热热闹闹地放花灯,唯独郁归尘一个人孤独地站在悬崖边看月亮,怕他又想不开走火入魔了。
郁归尘原本对许愿没有任何兴趣,但也不好拂了付一笑的好意,后来就去湖心放了花灯。
湖面飘满了莲花灯,火光摇曳成一片橙红色的温暖光海。
他站在一只小船上,周围的水面被簇拥而来的发光的鱼群映成火焰般鲜亮透明的色泽。
一条条鱼儿飞跃出水面,飞溅的水珠像是一串燃烧的绚烂光带,火树银花一般将他笼罩其间,还有一条火焰似的小鱼轻啄了一下他的指尖。
郁归尘忽然微微睁大了眼,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
他其实并没有许愿,仿佛隐隐觉得愿望会在说出来的那一刻像泡沫一样碎裂,让他意识到他早已失去了愿望里的那个人。
但在这片梦幻的光影之中,他却看到了一个人的虚影——他身上红色的长袍发着光,仿佛一片轻飘飘的落叶一样自空中飘落下来。
郁归尘忍不住张开双臂抱住他,仿佛抱住一场不忍惊醒的幻梦。 下一刻,那片虚影就幻化成千千万万簇璀璨的火光,散落在九鲤湖的光海深处。
……
时间倏忽而过。
郁归尘几乎已经学会了所有糯米点心的做法。
他酿了很多很多桂花酒,埋在桂花树下。
他把舟向月留下的剑挂在了床头,仿佛有一种熟悉的气息还在身边的心理作用,不然他总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一年又一年,人们应对魇境的经验越来越丰富,开始意识到每一个魇境深处,都隐藏着一个怨念极深的境主。
魇境之外,也有新的祸害层出不穷,或许会有新的魇境在他们手下诞生。
郁归尘每次即将见到他们的时候,总会有种莫名心跳加速的感觉,仿佛期待看到某个人,又害怕他是那个人。
每一次看清他们并没有锁灵印之后,他好像在庆幸那不是他,又忍不住难过,他依然没有找到他。
他开始恐惧,如果舟向月真的永远不再回来,如果他之前告诉他的散落的魂灵会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从生到死都不得见面……
在这种能让人发疯的思念与恐惧之中,郁归尘自己身体里的魇开始飞速滋长。
他或许自己都在助长它的泛滥——当那个魇出现的时候,他总是在梦中。而在那样的梦里,他会再次见到他。
各种各样的他。
笑着的、哭着的,神采飞扬的,隐忍破碎的。
人会迷失在执念的梦境里,更何况是纠缠最深的梦魇。
但郁归尘却一次次越发深入那个梦魇之中,仿佛一次次钻进火堆深处的人,哪怕烈火焚身,也要去拼尽全力地接近。
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哪一次梦魇深处找到了灵感,只记得那次自己深夜突然醒来,梦中所见尽数散去,唯独心脏剧烈跳动,浑身都是冷汗。
而他心中生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在最生僻的古籍深处,瞥到过一个叫做“逆命咒”的禁术。
那只是囿于两个身体的生命,但如果结合了逆命咒和锁灵咒,或许……
他能将他真正地与自己绑在一起,永远不能分开。
舟向月死后,郁归尘冷静下来反复琢磨,越来越觉得他哪怕以如此极端的方式都要逼自己杀死他,必定有所图谋。
为了那个目标,他可以杀死白晏安,可以杀死自己的分魂,可以杀死自己。
郁归尘不愿相信那只是因为对力量的渴望。
如果真是为了让自己拥有碾压一切的强大力量,那他在成神的那一刻就该得偿所愿,而不是虚弱到会被他囚禁于密室之中,就连死都得求他。
心底最深处冒出一个他几乎不敢细想的可能——或许,所有人都错了呢,所有人都被他骗过去了。
或许,他只是在走一条无人知晓的路……他一个人走在漫长的黑暗之中,那么孤独。
郁归尘一向严于律己,他一辈子里做过的最疯狂的事,第一次是囚禁神明,第二次就是在古籍之中邪术的基础上,创造了逆灵咒。
原本这必须得建立在两人魂魄都在肉.体上有所依托的基础之上,但幸运的是,锁灵咒早就已经把他们的魂魄锁在一起,郁归尘只需要去修改锁灵咒就可以。 从魂魄的层面,他把两人的伤害互换了。
郁归尘接近成功的时候,舟向月已经死去了七百多年。
那时候,世间已经没有人能与郁归尘比肩,几乎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他。
有朝一日邪神重生,倘若还有人能杀他,那恐怕只有郁归尘自己——
如果他果真十恶不赦,那他便以魂为索,缚他同下地狱。
但若是他真的欺骗所有人,默默承受一切,那他替他承受。若有人要杀他,必定先踏过他的尸骨。
郁归尘从未想过,在逆灵咒真正生效的那一刻,他竟直接被铺天盖地涌进体内的痛苦给压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