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奉不敢吱声。
应修齐仰起头,对着早春的天穹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早该猜到是这样。
他们这师妹做事看似果断决绝,实际上心肠向来软得很,若是顾元奉当真诚心诚意认过错,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冷不淡。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让顾元奉一直这么作妖下去。这样的话,纪云彤肯定会受不了这家伙……
可惜想到记忆中那个躲起来偷偷哭的小女孩儿,应修齐又强行压下了这不该有的想法。
“你知道阿彤为什么想跟你退婚吗?”
应修齐问。
顾元奉低着脑袋说道:“她觉得我喜欢别人了……”他答完了,马上又补充,“但我没有,我根本就没有,我那时候就是觉得她又不让我跟别人交朋友才说了句气话。”
应修齐摇着头说道:“你为什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听到你说出口了。”
顾元奉道:“我不会再说了。” 应修齐道:“她只是从小要强,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意。”
“你想过她在家中的处境吗?自从纪老将军意外故去以后,纪家上下没一个她能亲近的人,纪老夫人偏疼小儿子小孙子,父母又只把弟弟妹妹带在身边抚养……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坚定不移地选择偏爱她、维护她。”
“她曾经以为你会是那么一个人——毕竟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你们是日后要共度一生的未婚夫妻,你们从出生起就与对方有了那么一段姻缘,所以她才理所当然地跟你亲近、理所当然地跟着你、理所当然地管着你。”
“这一份理所当然,在她听到你亲口说出解除婚约的时候便已经没了。”
“对你来说那只是一句气话,对她来说并不是。”
如果顾元奉给不了她想要的,她便不要了。
她多聪明一个人啊,从来不抱有虚无缥缈的希望。她知道脱口而出的话很多时候都是对方埋在心底的想法,与其让过往种种美好化作利刃伤到自己,不如当场把它剜出来扔掉。
即使痛苦万分,即使鲜血淋漓,也比沦为卑微乞怜的可怜虫要强。
要与别人抢的东西,她才不要。
顾元奉生来就什么都有,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会想到纪云彤在疼爱她的祖父去世后曾经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因为不管想说什么大人都有无数种借口把她的话堵了回去,不管想要什么大人都有无数个让她得不到的理由,所以在知道可能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她便不说也不求了。
应修齐说道:“阿彤她为什么不喊你去祭拜纪老将军,因为你总是说纪家不好,你打心里看不起纪家。她没办法改变这件事——她那时候没办法让家里变好,没办法让纪家让你看得起,所以她才不跟你说。”
为什么纪云彤后来要帮薛家这种纪老将军的故交,要费心帮她堂兄谋划?
她不过是想尽自己所能维护她祖父的尊严,叫她祖父泉下能瞑目,不必始终因为那么几个不肖子孙遭人嘲笑。
纪云彤的这些想法,顾元奉这个未来的枕边人却丝毫不知。
“你现在占着未婚夫的名分,我没办法与你争抢。”
应修齐坚定地讲出自己的态度。
“可如果你还是仗着自己‘年少无知’伤害她,我会向她表明心意求娶她——即便你是公主之子,只要她不愿意嫁你,你也不可能强娶。”
纵使很清楚自己这些话很不合礼数,应修齐还是没忍住说了出口。
他要让顾元奉知道,纪云彤不是没有其他选择的。
第41章
吃午饭的时候, 纪云彤和何菁一起出来了。
何菁已经很亲近地跟在纪云彤身边,眼眶还有点红,看起来像是哭了一场。
纪云彤呢, 也和何菁亲近得很,还代何菁和何老说话:“芊蔚说想随我一起去金陵开书坊, 不知您同不同意让她跟着我们走。”
纪云彤与藏书家说起到时候的落脚问题, 建阳长公主没有等到她及笄, 已然把景园转到她名下。
她目前准备把景园分隔为南北两园,南园作为起居的地方, 北园则是藏书和宴饮之处。
两边会有明确的分隔, 住在南园里头不会有外人相扰。
何菁若去了便住在那边, 起居都是些信得过的丫鬟婆子伺候。平日里她与建阳长公主得了空也会过去小住几日, 或者带朋友过去聚上一聚,到时候想不想一起出去玩全凭何菁自己的意愿。
何老听着纪云彤的介绍, 眼角不知怎地有些湿润。
他看着眼前做少年郎打扮的纪云彤,心里想如果这当真是个男孩儿多好,就凭着纪云彤能让自家外孙女和她倾盖如故的本事,外孙女嫁她应该不错。 一想到成婚, 何老神色又有些黯然。唉,算了, 外孙女以后想嫁就嫁,不想嫁他也为她留够后半生能花用的银钱与产业。
难得外孙女交上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何老自是没有不同意她随着纪云彤回金陵的道理。他朗笑着说道:“出去走走好,你们这个年纪就该出去寻乐访友, 才不算辜负了大好的年华。”
何老也没想着占纪云彤的便宜, 他给了纪云彤一份书稿,说是可以由她独家承印售卖。
这书稿乃是前朝那位极具盛名的永乐公主身边女官所写, 已经尘封了近百年,记载着许多生动有趣的前朝秘闻。
据说他们那位开国皇帝少年时曾在那位永乐公主那里受辱,所以当年打进都城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永乐公主府给烧了,连带对这类女人都十分憎恨。
开国皇帝在位的二十余年间,所有关于永乐公主的诗文与书稿都被焚毁了。只是读书人向来是朝廷越禁什么,就觉得它越稀罕,不少藏书家都有悄然藏起书稿。
可惜他们都只敢翻阅,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它们拿出来刊印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