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在张静的“邀请”下,我和老罗“自愿”开着车,载着张静和一个硕大的勘察箱抵达了这家农药厂。
对我们的到来,这家企业负责接待的人并不欢迎。那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见到我们的第一句话就说:“你们帮坏人打官司,你们也是坏人,不丢脸吗?”
我和老罗尴尬不已,这都是什么逻辑啊。
“你才是坏人呢,你人身攻击!”老罗忍不住嘟囔道。
张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让他闭上了嘴。
“对,他们都是坏人,我们不搭理他们。”她换上了一副笑脸,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小妹妹,我是警察,我也不是来帮他们的。你能不能带我去你们这里的垃圾排放口啊,我去拿点样本,回去做个鉴定。只要鉴定结果证明你们没有问题,那这两个坏人就没法儿对付我们了。”
这些话听得我和老罗不停地翻白眼。小姑娘倒是歪着头想了想,点了点头:“不过,你们不许去!敢进厂子一步,我就放狗咬你们。”她指了指我和老罗,带着张静走向了厂子的另一边。
“怎么到哪儿都拿我说事?”看着张静和那个单纯得有点过分的小姑娘的背影,老罗不情不愿地嘟囔道,抽出了一支烟,有仇一样狠狠地吸了一口。
“我才是躺枪好吧?”我白了一眼老罗,愤愤不平地说道,“还有,别在这地方抽烟,你再把人厂子给点了。”
“我是那么没轻没重的人?”老罗“切”了一声,“看清楚,哥今天抽的是电子烟,好几百块钱一根呢。这就叫品位!”
我没空去理解老罗那与众不同的品位,因为就在这时,远处走来的一行人已经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一个二十多人的队伍,统一穿着白色的孝服,几个人合力抬着一口水晶棺。看他们行走的方向,正是我们所在的这个农药厂。
“我去,不用闹这么大吧。”老罗习惯性地把烟扔到地上,用力踩了一脚,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人。
“还有完没完了?天天来天天来,也不怕臭了!”
我们回头,就看到接待我们的小姑娘双眼冒火,正快步向我们走过来。
“咋回事?”老罗问。
小姑娘看了一眼老罗,一脸的厌恶:“村里一个老太太,前几天死了,非说是我们厂子的缘故,不给钱就不下葬,天天抬我们这儿来恶心我们。”
“正瞌睡呢就有人送枕头,这就是天意啊!”拎着勘察箱恰好赶回来的张静闻言双眼冒光,把勘察箱往车里一放,迎着那些人快步走了上去。我不敢怠慢,赶忙跟了上去,老罗心疼地捡起已经断成了两截的电子烟,也跟了过来。“我是警察!”张静向这些人出示了警官证。可让我们意外的是,这些人相互看了看,并没有任何上来交涉的打算,相反,人群散发着一股异样的沉闷。
“警察了不起啊!”终于,队伍中有人喊道,“你们警察都是坏人,抓了我们村主任,现在连我们也要抓啊!”
“我的那个妈呀,你死得真冤啊,当官的都不给你做主啊!”一个抱着遗照的女人突然坐倒在地。她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娇弱无比,脸上化了淡妆,裸露在外的皮肤无比的白皙,和这些村民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她的哭声也是无比的娇弱,让人油然而生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这一幕让我们面面相觑。
“误会,误会!”老罗赶紧上前,把我和张静护在了身后,“我们是你们村被抓那几个人的辩护律师,是来帮你们打官司的。”
这句话一出口,队伍瞬间安静了下来。那个女人大张着嘴巴,看了看周围,有些尴尬地站起了身。
“能打赢吗?”“能赔多少钱?”“少于五十万我们可不干啊!”
下一刻,人群里突然爆发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吵得我们几个人头痛不已。我和张静对视了一眼,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都给我闭嘴,你们还想不想赢了?”本就心情不好的老罗吼道,一指那个抱着遗照的女人,“你,你来说,棺材里的是你什么人?”
“我婆婆!”老罗的凶神恶煞彻底震慑住了女人,她缩着脖子,怯弱地说道。
“你老公呢?”老罗又问。
“我是!”一个戴着眼镜、一头短发打理得整整齐齐,看上去斯斯文文却腆着个肚腩的男人走了出来。 “你想打赢这个官司吧?”
“想啊!”听到老罗这么问,男人愣了一下,“我妈就因为这个死的,我怎么不想赢?”他擦了擦眼角,“不赢我怎么对得起我妈啊。”
“那好。”老罗点了点头,“但是我们现在缺一个重要的证据,就是没法儿证明村里人的死和厂子的生产有关,我们得用一下你老娘的尸体。”
“这……”男人的脸上露出了纠结的神情。
“小四,你妈死都死了,就当给村里人做好事了,同意了吧。”人群里有人喊道。
“敢情不是你妈!”男人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嘿,我妈死得早,要不然我肯定贡献了。”那个声音讪笑道。
男人回过头,看着一脸殷切的张静和老罗,犹豫不决。
“她都跟咱们在这儿待了好几天了,也不差这一件事了吧?”人群里有人劝道。
“就是,你妈活着的时候就是个好人,没少给咱们帮忙,这回这事,她肯定也愿意。”
“赔了钱不也有你一份吗?万一就差这点事,咱要是拿不到钱呢?”
听着村民七嘴八舌的劝说,男人有些焦躁,忍不住低吼了一声:“行了,按你们说的办还不行吗?”
“那就行了。”老罗大手一挥,“你去跟张警官办手续。还有,你们这儿现在谁主事?我来你们这儿一趟,事没办成呢,先损失了,这钱谁给补上?”他摊开手,向这些村民展示着手里坏掉的电子烟。
只是那些村民此时已经一哄而散,只留下死者的儿子和儿媳妇孤零零地站在他的面前。看着眼圈泛红的女人,老罗说什么也狠不下心说出要人赔钱的话了。
当天下午,张静就办好了手续,把老太太的尸体运回了司法解剖室。
老太太并不是因为案件死亡,原则上来说,属于应家属要求而进行的司法鉴定。陪同尸检这种事就落在了我和老罗这两个委托代理人的身上。
“老太太勿怪,我们也是为了你儿子好,为了村子好!”老罗站在尸体的脚边,双手合十,念叨个不停,“这官司打赢了,你儿子就是有车有房,父母双亡,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指日可待!”
“胡说八道什么呢?人家是正经的凤凰男,高材生,有家有室,前途无量的,你以为都像你啊!有我这一个还不够,天天想别人。”张静白了一眼老罗,手中的解剖刀用力划开了死者的胸膛。她用止血钳夹住伤口两边,向外一扒,老太太的内脏清晰地展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张静俯身看了一眼,忍不住惊呼出声:“你们快看。”
我和老罗闻声凑了过去,身子俱是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