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他还是孩子”不知成了多少人的挡箭牌。
越来越多的未成年人被这种氛围感染,走上了一条阴暗晦涩的路却沾沾自喜。
越来越多的专家、学者、社会组织开始呼吁修改法律条文,降低刑事责任年龄。
我国现行法律规定的最低刑事责任年龄为14周岁,于1979年颁布的首部《刑法》中出现,
如今已经过去了近40年,这条法律条文却从来没有动过。而世界各国早已相应降低了最低刑事责任年龄。
英国法律就规定,最低刑事责任年龄可以到10岁,该国司法部认为,10岁的儿童已经完全有能力区分淘气行为和犯罪;而在美国,自上世纪80年代之后,各州普遍降低了“刑责年龄”,甚至法庭上出现过10岁的少年犯。
在这种社会大背景之下,2016年的两会上,民进中央提交了《关于遏制校园暴力伤害事件的提案》,认为法制不健全,青少年校园暴力犯罪成本低是校园暴力频发的首要原因,建议降低最低刑事责任年龄。
这条提案引起了代表们的热烈讨论,修改最低刑事责任年龄正式列入了中国司法改革的日程。
消息传到我耳中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份了,天气渐暖,大片大片的郁金香竞相开放,吐露芬芳,行走其中,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然而这样的机会对于我来说却是无比的奢侈,这时候的我就连走几步路都会气喘如牛,上个厕所都会被大夫提醒不要过于用力以免猝死。稍远一点的地方我只能坐到轮椅上,让林菲推着我过去。
此时的我就像中国男子足球国家队,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这并没有让我有任何的伤感,反而有一点急不可耐。终于要解脱了,终于要和那两个家伙重聚了,终于可以当面问
问他们,当年说好一起到白头,为什么你们俩却偷偷焗了油,还是一次使用终生受益的那种。
“简大哥,晚上不做饭了,叫外卖吧,披萨行不行?”林菲闷闷地道。
“你怎么了?”我看着林菲,她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
“没什么。”林菲摇头,低着头摆弄着手机,“我身体不太舒服。”
“不会是亲戚来了吧?那你可得注意点,多喝点热水,别碰凉的。”我随口道,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啊,不是前两天刚走吗?”
“妇女之友,你要不要那么啰嗦啊?”林菲啪地一下把手机扣在了床上,一脸不善地看着我。
我明智地闭上了嘴。
林菲重新拿起手机,低头摆弄着,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叹了口气,似是在自言自语,“这提案要是再早几年的话,我现在也不至于这样吧。”
我一惊,霎时间明白了,痛苦的记忆不止我一个人有,林菲不也有那段她不愿去回忆的往事吗?
她是施暴者,可同样,她也是那场闹剧里的受害者。刘颖的纵身一跃,让一段隐藏在光明下的黑暗无所遁形,她用生命唤醒着人们的良知,也葬送了林菲的前程。
一时间,我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么多年,守着这么一个没前途的律所,辛苦你了。”我由衷地道。
林菲的身子僵了一下,手指滑动屏幕的频率明显加快,“说那些干嘛,你和罗大哥给了我一口饭吃
,给了我一份还不错的工作,我挺知足了。再说,这法律也不是给我一个人的,那么多人都没有犯错,我却走错了路,说来说去,这事还不是怪我自己?”她抛下手机,站起身,用力伸了个懒腰,“简大哥,你说我将来努努力,去当律师好不好?”
“那敢情好,你赶紧去考,考下来,我就把律所转给你。”
“我才不要呢。”林菲撇了撇嘴,“替罗大哥收拾你这个烂摊子就够我受了,你还想让我给你擦屁股?门都没有!”
她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要自己去开山立派,做回我自己,完成我哥哥的梦想。嘿嘿,没准到时候你和罗大哥的律所就砸在我手里呢。”
“你哥哥?”我愣了一下,“咱们这么多年了,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还有个哥哥?”
“咱俩还没熟到我家里有什么人你都知道吧?”林菲夸张地笑了一下,换了个话题,“简大哥,你说说,你有没有给未成年人辩护过啊?”
“有啊!”我肯定地点了点头,“不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不给我做饭吃。”
“小气。”林菲嘴一撇,“今晚包饺子,行了吧?”
“嗯,这个可以有。”我眼前一亮,“饺子就酒,越吃越有。”
“你整理故事,我去准备材料,等我回来,咱俩一边包饺子,你一边讲。”林菲起身,套了件外套,“酒就没有了,除非你学老毛子,偷医院的酒精喝。作死
的事,我向来不会阻拦的。”
我笑了一下,躺好,脑子里浮现的却是老罗一身是血,仓皇逃窜的场面。
2008年9月14日,星期日,晴,无风,微冷。
忌烟酒。
黄历上当然不可能有这句话。
不过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人真的能够回到过去的话,老罗一定会告诉那时候的自己,在2008年9月14日这一天一定要忌烟酒,至少不要到那个名为“魏三超市”的地方去买烟。 那天早上,老罗要和我去外地办点事,临出发前,老罗却发现烟盒空了。他顺手在路边停好车,径直走向了一家叫魏三的超市。
我没有去,就在车上微闭着眼睛,补充睡眠,为了准备今天要用的材料,我们俩昨天在办公室忙了一宿。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一声满是恐惧的尖叫让我睡意全无,我推开车门下了车,寻找着叫声的来源,一道人影却从魏三超市里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
那人的动作颇为滑稽,他手脚并用冲向门边,却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顾不上起身,就那么四肢着地地跑了出来,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脸上眼中满是恐惧。
他看了我一眼,摇摇晃晃地向我跑了过来,脚步却始终不稳,每走几步就要摔一个跟头。
是老罗。
我快步迎了上去,这才注意到,老罗的身上脸上手上鞋上,到处都是深红色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