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若是有得选,洛水必不愿再去后山,哪怕可以同凤鸣儿一道也不行。无他,那一日多少倒霉糟心事,皆是发生在那地界。
那晚上她是信了那个鬼的邪,才会窝在一块石头上,对着溪水修炼什么生香罗音——平日里练那法决,皆有个对象,如此动情起来自然是快。可这天寒地冻的,她伸手都不愿意,要对着个脸都没有的邻居“青先生”催情动欲,不是折磨人又是什么?
哦,那鬼倒是好心地给她描述了下她那大神兽、青先生的本尊模样,什么“如松似玉”,又解释说其实无需本尊出现,因这大神兽“确有神通,后山地界皆是它眼目,花草木石皆通它五感,一举一动皆可为其所知”。
她听明白了,不就是说不管她做什么,哪怕摸摸石头,这监视着后山的神兽都能感知到么?可知道是一回事,实际感受到的就是另一回事了。
一想到自己大半夜坐在冰冷的石头上对着空气真情实感地又摸又哭,直到最后那冰冷的溪水爬上脚踝又摸上小腿的诡异经历……洛水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还好么?”谷好好悄声问道,旁边的小师弟李荃亦望向了她。
“咳,没什么。”洛水摸了摸胳臂。
“若你身体不适,不若再好好休息休息,毕竟今日这御剑之术可是有些耗费体力……”谷好好一边塞了块肉感于她,一边瞧了瞧不远处飞近的一青一紫两抹身影。只这般远远地飞着,候在地上的祭剑峰弟子便仰着脖子不住歆羡赞叹。
着青的那个,洛水不用看也知道是伍子昭,自然也无甚好看;另一个着紫裳的——据说炼霓峰来帮忙的平青虹平师姐,瞧那身姿、瞧那法器,可真是好看啊……
可好看归好看,真到学起来的时候,洛水却是仔细体会了一番什么叫“不好相予”。
她没想到这平青虹师姐初见时笑着比大师兄更好看可亲,当真到了授业之时,嘴里吐出的话却是比大师兄刻薄百倍,尤其是她不知第几次从剑上摔下来开始。
“哎哎,小心你那法器,可别给砸坏了。”
“我倒是不知道——辟谷之后的身子骨还能这般沉重么?”
“仔细点,还是屁股着地的好,不然脸朝下摔了可就不美了。”
若是换成旁人,洛水大约早就发作了,自是要阴阳怪气回去——可这平师姐偏生说刻薄话时亦是笑眯眯的,仿佛半点也不生气一般,兼之语气平和,声音悦耳。
——且最最重要的是,平师姐负责的女弟子这边,还有一人待遇同她一样。
白衣的少女大约从没这般狼狈过,只被授业的师姐拿眼睛一扫,刚晃悠悠飞起来的剑便是一歪,径直将她摔落。虽不若洛水这般一屁股坐在地上狼狈,但那身白衣亦因为几番摸爬,成了灰不溜秋的颜色。
偏偏这平师姐还要道:“莫要急,我炼霓峰天衣阁的法器再摔上个百十来次亦是无恙……唉,说了几次了,不必掸灰,晚些回去水里一浸便好。”直说得凤鸣儿僵住了手。
洛水有些同情地望了凤鸣儿一眼,心道这也是个老实的,师姐只说身上的灰不必掸,可没说脸上的也不用。
然她这厢来不及发挥她的同情,平师姐的眼风又扫了过来,唬得她又老老实实地爬回她的剑上,然剑没离地一寸便又摔了下来。
这一次两次还好,五六七八次尚可,然此刻已是第叁日,旁的弟子——哪怕平日灵气不足养气不佳的弟子——亦早已学成回去弟子居,唯独她同凤鸣儿这两个平日素来招人眼的留了下来。
饶是平师姐“好脾气”,到了这第叁日傍晚,也没了话来。
在凤鸣儿又一次摔下来、而洛水连提气御剑的力气也无了后,平师姐终于是一声叹息。
她望着两个头也不敢抬的少女,张了张唇,到底还是把刻薄话咽了回去,淡道:“‘以气引灵,凭念御物’——说是‘御剑’,实为‘御器’。尔等皆是同辈中的佼佼者,若我径直点破,反倒不美,自去悟吧。”
说罢也不再看二人一眼,径自驾驭着她的素练去了。
洛水一听得那风声远去,立刻呻吟一声,也顾不得姿势优美,径直手脚大开,瘫倒在地不愿动弹。
而她一旁的凤鸣儿——从两人一同被留下来开始便没同她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看都没多看她一眼——却是又爬了起来,奋力催起剑来,然后果不出意外,又摔了下来。
洛水本就累得不想说话,可听到身旁的人一次摔得比一次重,待得大约第十次的时候,她终于忍不出出声:“别练了。”
旁边人原本有些紊乱的呼吸停了停,但很快又努力平稳下来。
洛水闭眼,数到第七下的时候,果然摔落闷声又起。 她亦幽幽叹了口气,多少有些理解了平师姐的心情,无奈爬起,望向一旁的少女:“莫要练了,没用的——哎你等等别急啊,凤师姐——师姐,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她软声软语时,向来有人能招架得住。凤鸣儿亦然——她翻身上剑的动作终于停住,只是默不作声地坐在地上,朝说话人望去。
天色昏黑,洛水只觉得对方的眼睛又黑又亮,她说不清里面有什么,只觉得其中含义着实让她有些动容,像是不甘,又像是不屈,当然还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当然,也可能只是她的错觉。
她原本就因为性格天差地别,对这师姐就有些敬而远之,兼之那“天命”之说,更是有些惧怕抗拒。哪怕片刻之前,她亦觉得,自己同这师姐搭话,不过是因为那鬼让她去“借些”运道。
然当她第一次如同这般好好地、面对面地打量面前人时,她倒是觉得,这位“天命之子”似乎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可怖,而有些早已设计好了的话,亦似乎没有那般难以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