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抬眼低头皆不见路,伍子昭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甚至特意绕了点路,盘算着今日让她住下。只他平日不是歇在池中就是打坐修炼,适合她这娇气家伙休息的地方倒是真的没有……
然还没等他想好如何布置,她忽然惊醒,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两人一对视,伍子昭瞧见她眼中隐有泪花,不由惊讶。
“又做噩梦了?”
洛水摇头,朝他怀中缩了缩,闷声并不说话。
伍子昭愣了会儿,忽然醒悟过来,顿时胸口一窒,气得只想把她远远丢出去。
可想归想,他还是深吸一口气,收紧胳臂将她困得更牢,根本不去提那个名字。
“……你就知道折磨我。”伍子昭恨恨道,“看准了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洛水听了其实想笑,可唇一弯,眼泪就落了下来。
泪水滚烫,落在他的胸口,他瞬间身子就绷得极紧,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动作。
她敏锐觉出他情绪有异,奇怪抬眼望来。
他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眼,下意识地闭了闭。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伍子昭搂着她坐下来,摸着她的头发,不甚熟练地拍抚着她的后背。
他等了会儿,待得怀中人放松下来,方才慢慢道:“方才你同我说了你的梦,我便也和你说个……故事吧。”
伍子昭问她:“我带你辟谷那日,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个小国王孙的故事?”
他那辟谷的法子实在粗暴,兼之那梦中关着的怪物她又在后山见着了一次,自然是印象深刻。
瞧见她点头,他笑笑,继续说了下去:“其实那日我没同你说的是,凡事皆有因果,那一家子富贵之人倒也不是平白无故就遭了妖怪。此事说来复杂……亦不复杂。不过是那王孙发妻的身世颇有几分异处。”
“她本是无妄海的一条鲛妖,身份也是有些贵重的,因身体不好的缘故,自小便长在了迷津渡的深海之中,被养得天真烂漫、不谙世事。”
“迷津渡那处……其实不错,但对她这样自小生在那里的来说,待久了总归无趣。好在总有些求医看病的过来,会从海市顺路捎些奇珍异物过来,既可付作诊金,亦可在迷津渡同旁人交易,换些盘缠。”
“她不爱珍馐美味、灵珠灵宝,那些她家中总会给她送来,故她从不稀罕——唯喜各族收罗而来的故事,尤喜人类写的那些才子佳人。”
说到这里,伍子昭不由顿了顿,洛水立刻心领神会,不自在地分辩道:“上天玄之后我便不看了,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大多是差不多的路数……你看我作什么?我当真早就不看了!”
伍子昭“噗嗤”笑出了声来。
洛水方觉又上了他的鬼当,狠狠拧了他大腿一把:“就你废话多!到底还说不说?”
“说,当然说,干嘛不说。”伍子昭按住她乱动的屁股,威胁似地顶了顶,她果然老实下来。 “都说少女怀春,其实这些通人类接触得多了的妖族也是一样。她若能老老实实长到成年,养好了身子,自是回归深海,从此一世平安顺遂——可凡事皆怕一个“然而”。”
“就在她成年前的那一年,她遇见了那位为父母前来求药的小国王孙。她想,既是为父母康健而来,那必是良善之人。且那人生得高大英俊,谈吐见识亦是不凡,比起那些总爱直白示爱的妖族,要温和含蓄得多。如此,那人于她,便好似从话本子中走出的一般,不怪她叁言两语就被哄去了真心,要同他一道回岸上去。”
“她家中自是不愿的,可实在拗不过她,便以她自愿献出的妖丹作为交换,去了她的鳞尾,以秘法为她再塑肉身,将她逐出族去,全了她一片痴心。”
“而那个王孙对她,最初亦是极好的……呵,如何能不好呢?单说她那容色身段,哪怕在迷津渡那帮以美貌闻名的蜃族之中亦是艳压群芳,求偶求亲之人可从迷津渡一路挤到万里之外的海市去。”
“归家后,那人父皇母后的身子很快就恢复如初,说起来便是她带来的一片福气。”
“两人自是过了一段神仙眷侣般的日子,直到那王孙的父母垂垂老矣。他确实是仁孝的,但亦失之慈柔——各族命数有定,这生老病死的别离,本就暗合天地生化轮回之理,若不想为其所囿,那便只有好好修炼,夺天地造化灵气,为己所用。可那人心志不足,连辟谷也难,如此又有何手段为亲长续命?——不,还是有的。他很快便想起自己还有一张底牌。”
“——鲛生南海,化水成灵。他们这一族,从发丝到鳍尖,无一处不是宝贝——血也好,肉也罢,哪怕是唾沫、眼泪,亦是活死人、肉白骨、续命延年的天生灵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