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种可能,闻朝其实不愿去想,可眼下不行。
他想,她这模样大约又是同季诺有关。
她向来对季诺十分上心,为此还屡次遭过他的训斥。如今季诺已经出关,她大约早就见过了——不,应当是见了,不然季诺不会一出关就来信邀他回山相见,想来是要同他商量什么,再结合她眼下这副心虚的模样……
——莫不是两人见了面后,季诺又改了主意?
闻朝越想越是气短。
他这趟下山前就已经想明白了不少,甚至同白微提及让出祭剑使之位的意思。
而这些日子身在定钧,闲时不断对着她那些信笺、纸鹤琢磨,更是自觉早已明了了自己心意。
还有刚刚,明月楼主问他可有要采买之物,他下意识便给她单独送了只纸鹤。
只有他自己晓得,当那只纸鹤飞出檐廊却没有消失,而是在半空转了个弯,就这样引着他望见她时——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生出了两人心意暗通的幻觉。
可眼下两人终于独处不过片刻,闻朝又不确定了。
陡然见面的那刻,心底好似还翻过万语千言,想着待得人后寻个机会慢慢同她说。可待得真两人独处,想说的话,想告诉她的决定,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洛水自然不知闻朝在想什么。
她现在心里乱得很,不是那种烦闷的乱,而是一种奇特的、轻飘不定的乱,就好似身在一场美梦里,明明心里喜欢得要命,也开心得紧,可就是非得告诉自己“这是梦啊”,仿佛小心翼翼地攥着一团飞絮,只怕当真轻笑出声,这点快活就要散了。
嗳,她可真奇怪,她明明应该怕他的不是吗,其实确还是怕的——可是刚才……
一想到刚才那一眼,她又开始发飘。
肯定是看错了。她拼命告诉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如此反复默念数遍,那颗隐隐发烫发胀的心才好似安定了些。
而这稍一定下来,才反应过来,竟是当着闻朝的面走神许久。
虽许久不见,可她这师父余威犹在,由是洛水还没想好就急惶惶抬起头来。
这一动,恰又撞上闻朝抬眼望来——果然,脸色算不得太好。
洛水心尖一抖,脱口就是一句。
“师父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同时开口,立刻敏锐觉出对方语气好似不对。
洛水沮丧不已,心想他果然不太高兴——是瞧见她与月澜珊同游,觉着她不务正业、荒废修行么?对哦,他这时候过来,掌门大约是告诉他自己在这里了吧?那他应当知晓她却是有正事要办的。好吧,她确实没在办正事……
闻朝亦是心下沉沉,听她这般不想见到自己,愈发肯定方才猜测。可瞧见她骤然变白的脸色,又后悔不已。
他其实并不想每次开口都会吓着她。可一朝离了纸笔,他竟不知到底该如何“达意”。
由是,心情差极的两人又不约而同撇开了眼去,复归沉默。
洛水越想越是消沉,一想到等会儿闻朝板着脸训她的模样,心下那点悸动早已跑得无影无踪,愈发肯定是自己瞧错了。
她垂头丧气地想,要不先认个错吧,反正迟早都要挨训……
踌躇间,忽然听得闻朝“咦”了一声。
却是月澜珊的那只碧玉鹦鹉不知何时又飞了回来,停在了洛水肩上,甚至还亲昵地探过头来,用喙轻轻贴了贴她的耳朵。
洛水惊讶得微微瞪大了眼睛。
见闻朝一直盯着这边,她以为他在端详这鹦鹉,便主动伸出两指,引了鸟儿送至闻朝面前:“这是少楼主送我的礼物——她说早先送我的时候忘了让我认主了,回头我送入神识,以灵力温养就可以——哦,这鸟儿还可以送信,是件宝物呢——方才它就是在同我传话。”
“我……我这趟过来其实是门派委托,需采买些东西,顺道……便同少楼主认识了——月师妹她人很好,真的,我也是今天刚同她交上了朋友……”
洛水越说越是懊悔。她本是个伶牙俐齿的,可这会儿也不知怎么了,说话颠三倒四,甚至还有些磕巴。
——她真是奇怪极了。
然对着她这般糟糕的表现,她的师父却没有半分不耐。
闻朝听得十分专注,只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他眸色极深,像是冰中藏了一截铁,平日瞧来总嫌过于冷硬,锋利到割人——可这一刻,或是因为他眸中落了些溶溶月色,亦或是染了些远方微醺的灯火,她居然生出一种……好似被温柔瞧着的幻觉。
洛水忽就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