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夜幕里,无数火把同时点燃,将漆黑的夜色完全撕破,明亮有如白昼。
车队停了下来。
停在了灯火之外,黑暗与光亮的交界处。
火光映亮了夜色,因此被黑暗掩藏的车队也变得清晰可见。
和寻常车队不同,这支车队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虽然一共只有六辆很是朴素的马车,却自有一种格外夺目的气势。
被火把完全照亮的官道前方,不知何时无声地涌出了许多黑衣的人影。
那些漆黑的颜色,就像黑夜。
黑夜笼罩了前路。
车队中的所有人各自抬手,按向兵刃,神情警惕至极,却并无惊惶之色。
为首的那辆马车车帘缓缓掀开,车中白发白须的老人睁开眼。
他的须发白成了雪,但那双眼睛仍然极为清明。
他望着前方,对着正中那位黑衣人颔首:“原来是郁护法。”
车队中所有人眼底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天底下姓郁的人有很多,但当郁这个姓氏后面加上护法二字,那么世人都只会想到一个人。
——西方木叶城中那位强大至极、凶名赫赫的魔教右护法。
关于这位郁护法,最著名的传闻是他十五年前东入中原,与当时正道魁首、天宁寺住持慈音大师交手,在天宁山外苦战三日三夜,重伤败退,此后数年未入秦国。
但正道为此付出的代价同样惨重。
与郁护法一战之后,慈音大师心血耗竭,数月之后溘然长逝,圆寂于天宁寺中。
从那之后,正道衰微之势更加明显,天宁寺与魔教也结下了无法化解的梁子。而郁护法虽受重伤,但慈音大师一死,魔教右护法的凶名更盛,魔教气焰大涨。
老人缓缓道:“郁护法十五年不曾踏入中原,今夜忽然现身,是何用意?”
郁护法道:“我十五年不入中原,听闻如今天宁寺已经凋零,琼台山独领风骚,特来领教。”
天宁寺自慈音大师死后,虽没能再出一个正道第一,但地位积淀摆在那里,仍然是人人心向往之的正道门楣。郁护法此言一出,语气极为矜傲,像是天宁寺已经破败不堪,全然难以入他的眼。
老人道:“怎敢,敝派门庭浅薄,当不得阁下盛赞。”
郁护法道:“何峰主不必谦虚。”
老人道:“敢问阁下亲身至此,深夜拦路,便只是为了与贫道比试一场?”
郁护法道:“当然,我胜,你们死;你胜,我们死。”
这哪里是一较高下,分明是生死相搏了。
能说出这样丝毫不留余地的话,可见郁护法自信到了极点。
围在何峰主马车左右的琼台山弟子全都面露怒色,唯有侍立在何峰主身旁的两名弟子面色微变。
何峰主眼帘低垂,叹了口气。
“何必如此?”
何峰主是琼台山长老,正道中赫赫有名的人物,郁护法十五年前就曾听过他的名字。
因此何峰主问的认真,他也答得认真:“因为教主需要借你们那辆马车中的人头一用,不过你应该不会愿意给我,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把你们杀干净了。”
何峰主神色微变,终于确认对方原来真是为了车中这个年轻人而来,再叹口气,平静道:“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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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泰五年,萧昭仪秘密入宫,贞献皇后对外声称有妊,此后接连多次遇险。”
景昀背光而立,她的影子落在车厢地面上,被拖得很长。
“贞献皇后薨逝前,我亦多次遇险,直到贞献皇后薨逝,在请罪折中说明我是位公主,宫里的风浪才渐渐平息下来。”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白诫一党暗中弄鬼,你说是不是,雍王兄?”
雍王镇定道:“白党狼子野心,做出这样的事并不奇怪。”
“是么?”景昀淡淡道,“但在开泰二年,贞献皇后怀有身孕,却意外小产,此后终身难有子嗣,所以才有了后来的萧昭仪。那时白氏女初入宫门,如何能将事做的风雨不透?”
她凝视着雍王表面镇定的脸:“帝后二人从不敢对白党掉以轻心,他们真正能够交付信任的,恐怕只有寥寥几个血脉亲近的宗室,当年老雍王妃还活着,时常入宫探望皇后,是不是?”
“先帝膝下子嗣单薄,没有长成的儿子,所以白诫挑选了血脉亲近的宗室子立为皇帝,老雍王与皇帝同为睿宗之孙,先帝之侄,却因年纪较长而错失皇位,想必这些年来日夜不甘,是不是?”
“你们是不是认为,先帝驾崩后,可以择选血脉亲近的宗室子即位,当今驾崩后,自然也能如此。”
景昀蹲下身来。
她那张秀美冰白的稚气面容,在雍王眼中简直诡谲有如恶鬼。
“贞献皇后薨逝前,仍然念念不忘她当年未能生下的那个孩子。”
景昀平静地对着雍王做出了最后的判决:“你父母取走的性命,就由你来偿还,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