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袖中摸出一块帕子,拭去额间薄汗,心里有些后悔。
她不肯接宫女递来的伞,倒不是为了在烈日下晒得满头大汗惹人怜惜。而是今日来太液池之前,她已经在自己宫中精心准备数日,早已想好今日见到裴少师后,一言一行该如何做。
但前些日子天气凉爽,并不必打伞出门。
倘若她打着一把伞,精心准备过的举止便被尽数打乱了。
慕容灼想了想,觉得打着伞总不会比因中暑而晕倒在太液池边更丢脸。
她慢吞吞直起身来,准备招手叫宫女送伞。
就在这时,太液池湖心凉亭外的垂帘随风轻扬。
慕容灼的眼力不错,但此前她从不知道自己的目力居然这样好。
垂帘飘扬而起的那一刹,她看见凉亭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容。
刹那间慕容灼的呼吸骤然屏住。
——那是她的姐姐,七公主慕容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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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里,储君朝外看了一眼,对少君道:“九公主在池畔等你。”
少君看着二人正中摆着的那局棋,没有说话。
他的神情非常宁静,他的面容非常动人,他看着棋盘上交错的黑白二色,眼睫垂落,手中拈着白子,似在长考。
储君便不再说话。
她忽然啊了一声,语气平平。
少君抬起头来:“怎么了?”
储君道:“她看见我了。”
少君微怔,旋即眉心浅浅蹙起:“你有意的。”
储君耸耸肩。
她摊开双手,神情无比自然:“你准备怎么办?”
少君仍然拈着那枚棋子,没有作答。
储君道:“你我是至亲姐弟——不过慕容灼到底也真心实意叫了我十几年姐姐,不管是为你,还是为她,我总要做些事。”
少君眉心那道浅浅的痕迹蹙得更深,静声道:“你今日是刻意约我到这里见面的?”
储君坦然道:“不但如此,我还命人把消息传给了她的贴身宫人,让她知道你今日会在太液池出现。”
她望着少君,平静道:“慕容灼喜欢你,宫里没有人不知道,四年前她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传出去别人也只当趣事,无伤大雅。”
“但是今年,她已经十六岁了。”
“一个待嫁之龄的公主,爱慕旁人的消息传的人尽皆知,倘若她没有嫁给那个人,将来成婚后驸马心中一定会有隔阂。当然,只要慕容灼还是公主,那么驸马的感受并不重要。”
“但慕容灼会不快活。”
储君转过头,望着湖畔那个朱红的身影,感叹道:“对她来说,这世间怕是没有比情意更重要的事了。”
情意,可以指男女之情,也可以泛指对人的感情。
慕容灼就是这样的人。
“有些愚蠢。”储君评价道。
少君说:“未必是愚蠢。”
在他看来,这是一种很动人的品质。用愚蠢二字评价,未免太轻率,也太刻薄。
储君眼底笑意微露,道:“所以呢,你准备怎么做?”
“别这样看着我。”她很快又笑着补充道,“你我才是彼此唯一的至亲,我重视你的心意远胜过重视旁人,与其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不如问问你自己的心意。”
储君在笑。
但她的话却与面上的淡笑截然不同,极其直白。
“不要说谎,你也知道她这些日子一直在找你,如果你真的对她无意,根本不需要避开她。”
如果真的对她无意,大可直接拒绝。
婉转和躲避才是犹疑和不舍。
少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在那短短的寂静之中,他想起了很多过去的画面。
每一幅画面里都有慕容灼的身影。
少君一直觉得九公主像一团热烈的火焰。
凤凰性属火。
喜欢火焰当然是一件很自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