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前方的狄叶却丝毫没有犹豫地淌着水向前走去。
秦游见从门后涌出的水很快蔓延至长廊里,心中惊疑不定,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双腿抵抗着水中阻力,谨慎地跟上。
没等他走进门中几步,眼前狄叶的背影猛地下沉,只听一阵重物坠入水中的声响,以及四处飞溅的水花,刚才还好端端站在跟前的妖怪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秦游不可能以为对方会愚蠢到在水里跌一跤,根本没有上前打探的心思,他迅速退后两步,想回避前方的水面下可能存在的危机,然而脚下的水仿佛提前察觉到他的意图,方才还算平静的水面却突然掀起了滔天巨浪,水面一下子漫过了秦游的腰部,在他猝不及防失去平衡的一瞬间,一个浪花劈头盖脸地拍过来,他脚下一滑,便被拍进了水里。
圆脸胖鸡好不容易落回秦游的肩,却难逃池鱼的命运一同遭殃,在水中滚了两圈,成了落汤鸡。
好在秦游在巨浪拍过来的时候及时屏息,他没呛入太多水,也很快在天旋地转中再度恢复了身体平衡,脑袋刚浮出水面,就伸手去摸索水中的胖鸡。
然而他的指尖刚扫过一片湿漉漉的绒羽,便察觉到腰部一阵摧枯拉朽的束缚力,不知是什么粗壮柔韧的东西将他的腰牢牢缠住,随即一个上挑,拔萝卜拔萝卜似的将他从水里拔了出来。
秦游浑身都在淌水,从湿透了的额发之间,他直面上一个诡异至极的景象。
眼前的还是一个熟人,并且出乎意料,却也在意料之中,正是静檀。
她还是一身素衣,在阴暗的光线下,面无表情的脸显得越发森冷可怖。
而她的裙摆下,却是数十条成年人腰粗的腕足,大多都盘踞在水下,唯独伸出两只,一只缠在秦游的腰上,使得他狼狈不堪地双腿悬空,毫无反击之力;而另一只,则是将圆脸胖鸡捆成了烤架上五花大绑的烧鸡。
然而最先消失在水中的狄叶,却不见踪影。
静檀审视的目光先是扫过秦游,紧接着扫过浑身羽毛浸透,还在努力挣扎着想抖落水珠的胖鸡,紧接着语气冰冷地开口:
“我只让你把他带来,怎么还多了一个小玩意儿?”
第一百零三章
秦游脑中的猜想顿时得以验证。
虽然狄叶作为鬣狗妖嗅觉极其敏锐, 但方才在错综复杂的地形中却鲜少犹豫,就像一开始就知道明确的路线,故意引他们过来的。
他无路可退, 于是只好一步步走近对方的圈套之中, 好在结局也不出他所料,背后指使之人果真就是静檀。
其实从一开始, 一切的线索就指向一个答案。他一个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普通人类, 即使能凭借时穆的刻印上楼,但在这些怪物面前也难有招架之力,更别说帮狄叶二妖对付静檀。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对于静檀而言, 还有别的用处。
秦游这厢还在垂着头思考这具体的用处是什么, 那头的圆脸胖鸡也意识到自己被人坑了,而且是一坑再坑,被坑得极惨。它虽然浑身是水,四脚朝天地被绑着, 却也忍不住扯着嗓子嚎道:
“狄叶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居然和老妖婆勾结在一起!亏木头桩子这么信任你!”
不远处, 刚才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狄叶果真从水里跃出来,双手抱臂, 立在水面上。她对圆脸胖鸡的质问充耳不闻, 而是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静檀:
“人已经带到了, 您也该把火种交还回去了吧?”
原来两人早就达成了一场交易,狄叶最开始就没打算对付静檀,而是采取着看似和平的方式, 确保顺利将火种夺回。
可这交易对象有几分可信程度?
不管怎么说,秦游是绝不可能将信任交付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他假意挣扎, 实际是在努力用手去够之前随手揣进裤袋里的破金刃——他料想这刀作用既然非同凡响,左右已没有退路,不如孤注一掷。
然而狄叶话音刚落,捆绑住秦游的腕足便猛地收紧起来,一个一米八的男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腕足生生拽向了静檀身前。
“呵,”静檀发出一个短促的笑声,表情依然是森冷的:
“在那之前,我也得看看这货物值不值。”
秦游被架在半空中,一瞬间跟这章鱼怪的距离拉近至咫尺之间,不得不硬着头皮与她大眼瞪小眼。
只见静檀伸出手来,冰冷滑腻的指尖划过他的下巴,然后两个指头捏住他的下颌骨,强硬地将他的脸左右拧了拧,又摆正,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倒映出秦游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也许是距离太近的原因,从秦游的角度来看,不需仔细辨认就能看出静檀的面骨相并不似普通女子那般柔和,而顺着她略显锋利的下颌线往下看——
秦游愣住了。
那里竟然有个喉结。
原来这个静檀....是个人妖……不,章鱼妖?
一人一妖面对面僵持了许久,在如此近距离下,秦游只能感受到和怪物相对峙的强烈压迫感。静檀像在端详某个许久不见的物件,良久过后,才淡淡道:
“的确长得一模一样。商酉虽然这几年记忆衰退得厉害,但总归不至于认错人。”
原先不觉得,秦游只以为这个静檀嬷嬷嗓音很低,完全没往另一个方向考虑,现在一听,只觉得对方声线醇厚低沉,雌雄莫辨。
“只不过,”静檀话锋一转,收手回去:
“比起之前的,简直弱不禁风,难堪大用。”
他一错不错地凝视着眼前的秦游,眼里竟然浮现出明显至极的失望。但下一刻,唇角一勾,竟然是显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
“商酉倒是把你给护的严实,儿女情长,死生契阔,一千年了,他都未曾放下。我笑他愚钝,也怜他可悲,可欠下的债,允下的承诺,终究是得还的。”
“他欠了什么?”这话未经大脑,就直接从秦游的嘴里蹦了出来。
然而静檀却不再言语,也恢复了方才那副冷漠的模样,他的冷漠和融合了魂魄的时穆不同,时穆的冷漠是高高在上的疏离,是对周身一切漠不关心的傲然,是历经岁月心如磐石的沉寂,但这份冷漠也随时会被他所渴求的人凿出一丝裂缝来。
而静檀的冷漠,则源自于他与生俱来的一身冷血,和不曾被七情六欲纷扰的一颗不似活物的心脏。
他讲双手负于身后,嘴里念出一段晦涩难懂的咒文。
第一个发音从唇齿之间破开的时候,秦游听到了——
一声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