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时穆以一种决绝的姿态不断被迫成长。秦游比任何人都清楚当一个人把活下去当作唯一的执念,在一旦松懈就会万劫不复的绝境之中, 他会成长得多么无坚不摧。
即使只是在商府的那次试探中,秦游就知道时穆已经很强了,而且他还在一刻不停地变得更强。
然而,这样的时穆,在面临惨无人道的羞辱和折磨时,始终逆来顺受。
让秦游无法接受的是,他知道对方这样做是为让自己活下去。
而秦游从来就不习惯亏欠任何人。
在异化的那部分意识的操纵下,他不得不克制地亲眼目睹了一切。包括觅罗对时穆使用酷刑逼他招供出自己,也包括觅罗盛怒之下的屠戮。静檀状况如何,秦游不得而知,但他自己是在静檀的先见之明下偷梁换柱,逃过一劫。
他忍到了最后一秒。
仅仅一秒——
秦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挣脱束缚的,他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和脑内明显的割裂感,他运用了能运用的一切突袭技巧,在觅罗的注意力完全被时穆吸引的时候,给了对方致命一击。
电光石火之间,手里的触感反馈告诉他得手了,然而他在下一个刹那,还没来得及拔出手中利刃,就被排山倒海般的力量掀飞出去。
天旋地转,秦游摔了个七荤八素,差点没把胆汁吐出来。
同时他也深刻地感受到了与觅罗之间鸿沟般的差距,他终究只是一个人类,即使他有积分在假游戏系统里兑换一把天价的重武器对着觅罗炮轰也是白搭。
秦游还没来得及在转念之间自嘲一番,他听见不远处传来野兽般的怒吼,头晕目眩之中,他看见觅罗失去理智完全兽化,以一个狰狞可怖的模样向他扑来,然而她身后的时穆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不顾一切地阻拦她,他的双臂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如同缩时影像播放完,倒计时结束了。
那一瞬间,一切重归于死寂,就连雨水的声音也彻底静默。
然而,对于“生存游戏”仅剩下的三位玩家而言,他们不约而同,心知肚明。
这是末日的征兆。
远处传来了低沉的呜咽声,乍一听像是是风的声音,并且一声比一声更明显。秦游忽略了背后的剧痛,他感觉头皮发麻,生物的本能带给他及其不详的预感。
紧接着,他看见古怪的黑雾在四周升腾,它们快速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然后越发声势浩大。很快,祭坛上空形成了由黑雾组成的涡旋。也许仅仅在两秒之后,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四周的树木在风暴中张牙舞爪,祭祀用的鼎和玉帛等杂物,连带着沙石和树枝全都不堪一击,被吸入风暴中央,化为齑粉。
殊不知这还是灾难的开始,顷刻间,地动山摇,天崩地裂,真正的飓风还在迫近。
在巨大的向心力中,秦游连忙抱住不远处的一根石柱稳住重心,雨水铺天盖地从头顶泼下来,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这股黑雾形成的涡旋下部直径就有几十米,而上空至少有数千米。但与秦游常识内的龙卷风不同,它的破坏力似乎没那么强,不然以一个正常成年男性的体重,他早就被卷入风暴中央撕成碎片了。
但秦游的状态也好不到拿去。
他感受到灵魂深处有一阵撕裂的痛苦,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吸力要将他的躯壳和魂魄强行分开,那种滋味实在难以言喻。
然而也不知是否是静檀的试炼起了作用,在这样的痛苦中,他还能勉强维持理智。
方面几米开外已经完全被黑雾和暴雨覆盖,能见度极低,他勉强分辨出不远处两个正在缠斗的身影。
觅罗疯狂地挣扎着,从她的喉咙中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她拼命想要甩开身后的时穆,秦游看见时穆那一双折断的腿以一个诡异的姿态支撑在地面上,形销骨立,早已不成人形,仿佛随时会被风暴折成两半。
觅罗的力量原先是压倒性的,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衰弱下去,很快,她七窍流血,像是经历着极度的痛苦。黑雾从她的眼眶和大张的口中倒灌进去,她就像是一只被卡住了脖子的野兽,惨叫声支离破碎起来,但她还有力气抓住时穆的脑袋朝地上用力砸去。
那种场景及其疯狂,就像是两只野兽为了生存抵死搏斗,血腥且歇斯底里。
秦游想过去帮忙,但他在风暴中摇摇欲坠,根本无法动弹。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穆被扑倒在地。
在四面八方震耳欲聋的噪音中,他听见觅罗癫狂地大笑:
“你竟然——真的是!”
她一边大笑,一边用利爪剖开时穆的胸膛,
“有了你的心脏,没有火种我也能活下去!”
“我赢了!”她尖叫着,仿佛要将这件事昭告天下。
然而,下一刻,觅罗就像是卡壳的录音带一般,缄默了。
她看到血淋淋胸腔里,空空如也。
觅罗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一切的缘由,她感受到自己被啃噬的痛楚从自己的四肢百骸袭来,黑色的火焰肆虐全身。
奄奄一息的时穆凝视着她被炙烤的惨状,古井无波的眼里终于浮现出一丝快意。
“……你输了。
他的声带被损毁了,无法发任何声音,但仅凭他的口型,觅罗知道他在说什么。
然而觅罗已经无力报复,火焰迅速地吞没了她,最后连那双怨毒的眼睛也化为了灰烬。
……
秦游听见脑内传来了游戏结束的提示音。
片刻过后,风暴似乎暂时偃旗息鼓,他在雨中爬起来,看见远处的两个身影现在只剩下了一个。
他的心脏仿佛被攥紧,但很快,他如释重负。
秦游淌着水狂奔过去,他的背依然传来痛感,但他屏蔽了所有无关紧要的一切。他将浑身浴血,奄奄一息的时穆搂进怀里,查看对方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