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老沉家小孙子的满月宴,老沉家父子三人决定宴请全村,为此沉二叔和沉三叔居然把偷偷藏起来的私房钱拿了出来,沉老头更是,竟然棺材本都掏出来了。三个男人一台戏,给女人们上演了一场“文曲星”上族谱的大戏。

    这会儿老沉家已经张灯结彩,屋檐下挂着两个用红纸糊的灯笼,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院子飘出滚滚浓烟,鞭炮炸开的红碎落了满地。

    院子摆了整整二十桌,从东院摆到西院。农家吃饭都是吃流水席,吃完一轮再吃一轮,此时正值傍晚,准备吃第一轮,全村妇人都过来帮忙了,厨房时不时传来紧凑的剁菜声,院子里进进出出,热菜一盘接着一盘,热闹非凡。

    老沉家的小孙子被包在一块红布上,由沉老娘抱着,被妇人们摸来摸去。

    因着出生当日的七彩祥云,至此以后村里便有了小孙子是文曲星下凡的说法。一些想生儿子想疯了的妇人时不时就过来摸摸文曲星,希望可以沾到福气,来年也生大胖小子。不准备生孩子的妇人也会想着沾沾喜气,让家里越过越好。

    沉老头对自家孙子是文曲星下凡的说法深信不疑,在他看来,农家孩子往往都是黑黑瘦瘦的,但小孙子白白胖胖,还肥,脑袋大,头上有一戳胎毛,穿起红肚兜的时候还别说,真像一个仙童。

    为了小孙子的大名,沉老头苦思冥想,还特意请了道士。据道士说,此小子确实颇具仙骨,乃携大气运托生,若能伺候好这位小主,全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本就认为孙子不凡,加之有了道长的一番话,沉老头更加不敢怠慢,一夜辗转反侧,终于赶在今早天明前顿悟,小孙子的大名总算定下来了。

    耀祖。既有最后一个孙子的意头,也有光宗耀祖的含义,更重要的是,这名字听着就不凡,还有一股呼之欲出的自豪感,诚然,沉耀祖确实是老沉家的骄傲。

    沉三叔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老沉家一致同意用这个名字,但此举还是很快惹的一些人不满,特别是族里的兄弟。

    农村人认为贱命好养活,取名都是狗蛋,大壮,草根之类。沉青松因着是读书人才取名青松,但松柏本身也是一种坚韧易活的植物。那胖小子出生没几日,居然叫耀祖,名声直接越过族中父老,连同辈还身为秀才的堂兄都被他抢了风头,已经有目无尊长之嫌。当即就有人议论,沉老头取这么重的名字也不怕那胖小子接不住,若是夭折就好笑了。

    这边老沉家忙的敲锣打鼓,要多高调有多高调,在桃花村,目前能够压其风头的兴许只有那一家姑娘了。

    三人来到的时候,很多村民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她们身上。

    “哟,千金小姐们都来了,出场还真是气派呀。”沉二嫂走出来,睨了她们一眼,说话还是那么刺耳。

    龙卿把鱼干递给她:“三丫叫我们过来的,这是我们的礼品。”

    “啧。”沉二嫂看着那两条瘦了吧唧的鱼干,嘴角瘪着,满脸都是嫌弃:“就两条咸鱼……真是,也不知道拿大……”

    “大姐来了呀。”沉二嫂的话被沉三丫打断,沉三丫快步走过来,先一步接过龙卿手中的鱼干,笑着道:“谢谢,随我到后院落座吧,很快就吃饭了。”

    “好。”

    跟着沉三丫来到院子右侧的桌位,农村实行男女分桌,男人在左侧喝酒划拳,女人在右侧聊八卦。

    年老一辈的妇人比较拘谨,见她们过来只是点了点头,坐着不挪位,却下意识竖着耳朵听八卦。年轻一辈则开放许多,特别是有一同摸鱼经历的姑娘们,她们纷纷上前和龙卿打招呼。

    “龙姑娘,你们来了。”

    “嗯,你们来的真早呀。”

    “也就比你们早一些,要不你们来我们这桌,大家都认识。”

    姑娘们拉着她们去那一桌,龙卿面对这种状况一向是不会拒绝的,只是傻傻的被拉走了,沉清茗有点恼的勾住她的手,拉上了同样傻乎乎的阿虎。

    三人在角落的桌子落座,姑娘们的目光放在阿虎身上。

    虎姑娘来村子已经一个月了,见面次数不多,但印象已经很深刻了。正如龙卿那般,如此一个美人出现在村子里,哪怕只是一个照面,都会过目不忘。

    “虎姑娘也准备在这里长住吗?”有人问。

    “对呀。”阿虎夹了一粒花生米嚼着,对她点头。

    那人又问:“话说你和龙姑娘都是哪里人呀,怎么会来我们桃花村呢?”

    “额,这说来话长了,目前不方便说。我和小姐只是预备在这里住下,没考虑这么多。”

    “这样呀,虎姑娘也和龙姑娘一般自小读书写字?还会拳脚功夫,能打猎?”

    对此,沉清茗同样好奇。

    起初她只当龙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觉得不像。龙卿下得了稻田,吃得下粗茶淡饭,还饱读诗书,见多识广,这样的人一点都不像千金小姐。她的娘亲就是千金小姐,也算饱读诗书,但记忆中的娘亲和龙卿有根本区别。

    女子读书是为了辅佐夫君,男子读书则是为了大展抱负,忠君报国。龙卿的学问既不像女学,也不像君子之道,更像旁门左道?

    “对呀,不仅读书万卷,偶尔还会云游四方。你们不知道吧,曾经我和小姐在黑子河泛舟,顺着黑子河汇入黑河,沿着黑河一路东进,经过汹涌的壶口瀑布,那高度落差简直了,飞流直下三千尺,最后你猜我们到了哪里?”

    “哪里?”

    “到了一片广阔无际没有边的大湖,蓝色的,水卷起来有百尺高,遮天蔽日。”阿虎比了比高度,姑娘们皆露出惊恐的表情,这样高的浪岂不是比发大水还恐怖?躲在后方偷听的沉青松也沉下脸。

    自诩读书万卷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大湖,但曾在一本游人记事中看过,据说江河最后都会抵达一个大湖,那里是水天相接的地方,水从大湖流向天空,再从天空落下,完成循环。以前他不信,现在反而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

    “娘说龙王居住的大河每隔几年就会爆发一次大水,水浪也能卷很高,把大树连根拔起,这是龙王发怒了,要祭拜龙王才能镇下来,你们那时怕是直面真龙了。”

    “或许吧。”

    “那你们离开汉地了?”沉清茗问龙卿。

    龙卿点点头:“嗯,那里不属于汉地。”

    “那岂不是有野人。”

    “哈哈,你这丫头。”龙卿揉了揉她的头:“那不是野人,是另外的家国百姓,与我们别无二样。”

    “这样呀。”

    沉清茗有一刻觉得自己的灵魂飘的很远,远到看尽了这个世界。她不由得想起了去年冬天龙卿与她说的那番话:固然渺小,却能游遍世间,纵然看尽人间冷暖,却也自由快乐。

    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小姑娘,或许此时此刻才真正有些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与沉清茗一般的还有沉二丫和沉三丫,她们貌似也能想象出一个广阔的天地。沉青松等了许久,总算找到机会上前问话。

    “龙姑娘。”

    “沉公子呀,可有事?”

    龙卿对这个年轻的秀才不怎么喜欢,但也谈不上讨厌,主要是这家伙每次找她说话,不管说了什么,沉清茗都要背地里拿她问罪,让她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