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两道菜的好坏,全凭手艺,一点一滴隐藏在细节当中。
火候的掌控,颠锅的幅度,翻炒的时间。
少一秒半生不熟,多一秒鸡丁太老,土豆丝失去爽脆。
而裴宴掌控得几乎完美。
时间的确紧迫,但她曾主持过不知多少场宫宴、国宴,并不比这宽松多少,她一边亲手做菜,一边还得指挥手底下人,若是一不小心出了差错,那尚膳局上上下下都得吃挂落。
她早已习惯这种紧迫感,此刻不仅不觉得紧张,甚至下意识进入一种玄妙境界,周围一切都在她眼前消失,只能看见眼前的锅灶。
直到土豆丝装盘,才从玄妙境界脱离。
最后一个动手,却第一个上菜。
裴宴一手端一盘菜,邱老头不知何时已经在小饭桌前坐下,手持筷子,虽表现得不明显,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期待。
动静明显,那几个围观人士纷纷回头,讶异:“她做好了?这么快?”
“大概是火候控制不住,糊了吧?不然说不通。”
三台农家灶间有几米距离,围观人士们只关注白小川,余光都懒得分裴宴一点。
见她头一个上菜,就好像看见学渣提前交卷,多半是乱填一气,或是交了白卷。
正巧白小川也进入收尾环节,围观人士决定先看裴宴笑话,纷纷凑过来。
看到两盘菜时,却一愣。宫保鸡丁酱色鲜明,浓郁油亮;土豆丝黄橙橙的,粗细适中,一看就知道很爽脆。色香俱全,光看外表,竟很是像模像样。
“这看着……好像还不错?至少没糊。”
“徒有其表罢了,外表好看,味道难吃很常见,说不定都没做熟。”
有点道理,但没说服所有人。
有人问:“你们刚才有看她做菜过程么?刀工、颠锅怎么样?”
其他人翻白眼:“看白小川还来不及,谁顾得上看她?你难不成觉得她真有点本事?想太多,一会她肯定要被老头骂。”
他们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存心给裴宴难堪。
裴宴瞟他们一眼,云淡风轻,丝毫没有恼羞成怒。
围观人士被她这一眼看得莫名心虚,嘟囔:“装模作样。”
再会装,马上也要露馅。
众目睽睽之下,邱老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丁放入嘴中。
下一秒,他的眼睛微微瞪大。
嫩。
这是邱老头的第一感受。
裴宴火候掌握得极好,最大程度保留了鸡腿肉的鲜嫩多汁。鸡丁本身就足够鲜美,又融入了香气十足的辣椒和酸甜酱汁,和花生米一道放入口中,那滋味,足以让人一口气吃下半盘。
邱老头风卷残云,饿死鬼投胎般吃下半盘鸡丁,才猛然回神。 他自己都惊住了,这可半点不符合他的习惯!
虽说他不会像那些苛刻的食评家一样,一道菜只吃一两口,但他的嘴十分刁,若不是特别美味、特别合心意的,最多吃个三四口,也就腻味了。
而现在,分明已经塞下半盘,他竟还有点恋恋不舍,若非脑子里还记得要留肚子,他压根就不愿停下筷子。
艰难地将筷子移开,邱老头又将目光对准土豆丝。
他早忘记最初的不看好,现在充满期待。
酸辣土豆丝,比宫保鸡丁要更家常、更基础,然而越是基础的菜,越需要极其扎实的基本功。
一口下去,土豆丝极脆,光从这口感,就能感受到制作者精湛的刀工。
土豆丝的味道,十之八九就依托于这等刀工,剩下的十之一二,和鸡丁的鲜嫩一样,依托于火候。
这两者,在这道土豆丝上几乎完美呈现。
围观群众,尤其是那两个被邱老头骂过一通的,本来饶有兴致等这臭脾气老头摔筷子骂人。
然而等了好一会,邱老头依旧没摔筷子。
抬起头的时候,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甚至有了笑意,他问裴宴:“你叫什么?”
黎白昕偷偷摸摸尝了一口裴宴的菜,此刻目光灼灼盯着她,好像看到了全世界最有意思、最叫他感兴趣的东西。
裴宴莫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到嘴边的“裴宴”二字打了个转又吞了回去:“我姓步。”
“步”是那个教她拳法、算她半个师父的老太监的姓。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此刻借来一用,想来他老人家也不会怪罪。
邱老头:“你师承何处?现在在哪家酒店餐厅任职?”
裴宴:“我就是个开苍蝇馆子的。家师……没什么名气,且仙去多年了。”
步老太监在她做尚膳前就病死,两边时空一合计,算算都走了几百年了。
邱老头闻言遗憾:“可惜!能教出你这等徒弟的大师,怎么会寂寂无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