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笑着解释道:“怀仁虽然尚未加冠,但何人不知其文才盖世,自然有资格收徒。”
“是怀仁啊。”陈叔达一笑,看向苑孝政,“倒是好运道,怀仁之才,天下罕见。”
李建成并不知晓内情,看了眼裴寂后才笑问道:“孝政何时拜在怀仁门下?”
“数月前,小民……途径代县,巧遇李师。”苑孝政支支吾吾的解释了几句,随后精神一振,“李师所居,简陋非常,小民感叹,李师随即挥毫,写下《陋室铭》……”
如果崔信在场,肯定要面色铁青破口大骂……李善,你不是说这是为我女儿写的吗?!
随着苑孝政的吟诵,殿内渐渐寂静下来,陈叔达感慨道:“怀仁此赴代县,劳苦功高,尚能有此传世之作……”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少有开口的尚书省右仆射萧瑀叹道:“此文可与《爱莲说》并肩,可谓交相辉映。”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就连裴世矩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微微颔首。
大家都不傻,虽然坊间传闻李善好阿堵物而通商,但苑孝政都代其父入京觐见了,大家都看得清楚,李善所作所为都是得到陛下许可的,用种种方式弱敌壮己,《陋室铭》一文尽述心志。
入京之后一直惶恐的苑孝政心神渐渐安定,再傻他也能察觉到自己这位便宜老师在李唐高层中的分量。
李渊品味良久,笑道:“听闻时文有意重修《文选》,勿忘将此二文列入其中。”
时文是萧瑀的字,他昂首道:“如此文章,若不列入,《文选》即盗名也。” 萧瑀的曾祖就是南梁太子萧统,这位在历史上留下名号是因为其广收文集,勤于著述,主持编纂《文选》……这就是史上大名鼎鼎的《昭明文选》。
说起李善,殿内的气氛变得融洽起来,对李善颇有善意的杨恭仁、陈叔达问起代县现况,苑孝政赞誉北市之繁华,李善授田授宅,使民心安定,百姓云集。
裴世矩漠然看着这一幕,这些时日他对李善在代县的谋划已然看的一清二楚,以商路探查军情,勾连苑君璋,又行以财聚人,授田落户之策,轻而易举的让苑君璋在不知不觉中势力大衰,至此不得已遣派其子入朝。
裴世矩这一生经历了多少大事,但如此春风化雨,另辟蹊径的手段,还是第一次见到……其实这也是正常的,穿越者行事,往往会以商业这个角度作为切入口。
但裴世矩越想越是心惊,他后悔于当日的下手,不仅没能安定家宅,反而很可能晚节不保……可以说,李德武抛妻弃子,数度下手的这个起源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是裴世矩和李善的正面交锋。
不除去李善,裴世矩觉得不仅仅是自己的后人,说不定自己都未必能寿终正寝。
前面说的热闹,裴世矩一直默默等候,一直等到苑孝政被打发出去,李渊开口询问招抚苑君璋一事。
众人的视线落到了裴世矩的身上,殿内诸人中,只有裴世矩多次入草原,打过交道的出了突厥,还有高昌、吐谷浑、铁勒……
“苑君璋一度为突厥附庸,如今遣派其子入朝觐见,有来投之意,又扼守要塞马邑,可遏突厥来袭。”裴世矩微眯双眼,缓缓道:“仿前朝旧事,陛下或可遣近臣前去招抚。”
近臣招抚,以示隆重,这是说得过去的,殿内唯一知晓内情的李世民微微撇嘴,不就是见不得李善揽下此功嘛。
李渊也有些犹疑,苑君璋来投,很大程度上在于李善,而李善谋划,是以污己身为代价的……如今却功劳旁落,这不是君君臣臣之道。
更何况,不说自己对其的赏识,只怕平阳也不肯啊。
这时候,裴世矩轻声补充道:“若陛下另择官员,或可并行之。”
李渊微微点头,在心里琢磨了会儿,半响后才开口道:“遣中书舍人一名,并代县令李怀仁,携丝帛铁劵前往马邑,招抚苑君璋。”
一方面考虑到李善,另一方面中书舍人虽然位不高,却是皇帝近臣。
顿了顿,李渊看向杨恭仁,“遣何人……可有人选?”
看着李渊满脸的笑意,杨恭仁忍笑拱手,“中书舍人崔信,望族出身,卓尔不凡,足以胜任。”
殿内响起低低的哄笑声,李建成向父亲递去一个佩服的眼神……李善和崔小娘子的故事早就传的街头巷尾皆闻,但至今两人尚未定亲。
有这个台阶,崔信就能借坡下驴,李渊这是刻意施恩李善。
第四百零五章 长安行(下)
尽量保持平静的神态回到门下省,一直坐在桌案前,裴世矩才轻轻叹了口气,发了会儿楞才从最底下抽出那份李高迁的奏折。
裴世矩目光闪烁不定,崔信出身清河崔氏大房,在族内地位颇高,姻亲故旧遍及顶级门阀……李善啊李善,我如何能允许你攀上清河崔氏!
如今,五姓七家虽为天下望族,但在朝中并没有成型的势力,也挑不出什么冒尖的人物,如范阳郡公卢赤松和崔信一样都是中书舍人,赵郡李氏、太原王氏、博陵崔氏的子弟好一点也不过御史、六部侍郎,唯独荥阳郡公郑善果因为出身太子妻族才出任民部尚书。
朝中因为秦王自任尚书令,所以论宰辅,中书令、门下两位侍中加上尚书省左右仆射,一共也就五位宰辅,而闻喜裴氏西眷房就占了两个位置……多少门阀为此忿忿,裴世矩如何不清楚。
如果李善攀上了清河崔氏这门亲事,他日闻喜裴氏西眷房会有什么样的遭遇……裴世矩都不敢去猜测。
手持那份奏折,裴世矩目光幽幽,崔信,这件事怪不得我!
裴世矩今日巧妙的利用了崔信之女与李善的风言风语的关系,成功的推出了崔信这位天子近臣,为何要如此?
那就要问崔信本人了。
在两度被羞辱之后,特别是在去岁李德武举荐李善北上入河北道的传言之后,裴世矩一直在琢磨……知晓这件事的人还有谁?
可以确定,宇文士及和南阳公主是知情的,但裴世矩也隐隐猜得到,宇文士及的所作所为和他几年前抛妻弃子有关,并不涉朝政。 裴世矩在猜测平阳公主夫妇会不会知道……这是李善在朝中最稳定,也是最直接的靠山。
但观察许久之后,裴世矩没有察觉到平阳公主有异常,反而察觉到了中书省的中书舍人崔信有些异常。
之前裴世矩并不觉得李善能攀得上清河崔氏这样的高门,直到他开始怀疑崔信知晓内情。
为此,裴世矩辗转使了手段试探,崔信的次子娶赵郡李氏女为妻,今年六月病逝,闻喜裴氏西眷房有意许女为续弦……但崔信当场就以次子心伤为理由拒绝。
这是个不太恰当的理由……闻喜裴氏西眷房两位宰辅,即使崔信的次子真的心伤欲绝,清河崔氏也不会拒绝这门亲事,至少崔信不会这么快的当面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