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不是牛肉。”李善咳嗽两声,“是德谋兄送来的……对了,是什么肉?”
李楷一脸的荒唐,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认了也就认了,你却要把锅扔给我?
温彦博面无表情的说:“如大掠左云县,如私纵敌酋,还不如吃几口牛肉。”
李善不吭声了,他去年回京后,有一次听房遗直提及,房玄龄、长孙无忌奉秦王命,有意修订刚刚新鲜出炉的《武德律》,其中有一条是,无故杀牛者,列入十不赦之罪。
“彦博公说笑了。”李善挥挥手,“还不去取碗筷来,窦公请坐,武安兄、乾佑叔父快坐,正是午时,还没用饭吧?”
张士贵板板正正的行礼道:“殿下,今日与长史巡视百泉县北,遇梁师都遣派使者。”
从十一月中旬至今,已经来回两次了,双方还在扯皮,梁师都许放归襄邑王李神符,但不肯放归平原郡公段德操。
而李善不仅要李神符、段德操,还坚持索要皇甫黎,甚至要求梁师都放归之前两战被俘的唐军士卒。
梁师都哪里肯啊,但李善也不肯啊,双方来回扯皮……陆季览估摸着退都跑细了,梁师都如今驻兵灵州,距离还不近呢。
来来回回折腾了两次,其间还有书信往来,大致的条件已经定下了,双方的争执还是在皇甫黎身上。
窦轨、温彦博等人都有些疑惑于李善为什么坚持索要皇甫黎,但知道李善很重视那位皇甫忠。
李乾佑迟疑了下,“就在这儿?” “非敌国使者,就在这儿。”李善挥手道:“先坐下吃肉,让人领来。”
于是,当陆季览被领到这儿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热气腾腾的一座火锅。
桌上又摆的满满当当的,李昭德、李楷、张文瓘三位自然是要让位置的,笑着向窦轨、温彦博介绍这种吃法,李昭德夹起一块羊肉放入汤锅,变色后蘸了点蘑菇酱,恭恭敬敬的送到李乾佑的碗里……他今天可是逃出来的,结果被逮了个正着。
屋檐下,范十一、赵大和几个亲卫正忙着呢,有的操着匕首在小心翼翼的切肉,有的抡起木槌敲在盆中,将各式肉类锤烂后再揉捏成丸。
“邯郸王好兴致。”
这是第四次见面了,就属这次陆季览脸上的笑容最为勉强。
两位侠客决斗,比如决战紫禁城之巅,西门吹雪、叶孤城那都是逼格满满,堪称敌手,但如果其中一人是咬着糖葫芦,穿着拖鞋,拿了把菜刀来……要么是来找死,要么是完全没把你放在眼里。
第九百二十章 雪(续)
呃,差不多就是这样吧,陆季览就是这么想的,这位意气风发的大唐邯郸王完全没有把梁军放在眼里……这也太倨傲了!
要知道大半个原州可还在梁军手中呢!
“倒是好运气,如此大雪,想必梁洛仁松了口气。”李善夹了块冻豆腐咬了口,“梁师都如何说?”
“实是皇甫光朴不愿离固原。”陆季览微微躬身,“陛下愿送归段德操、李神符。”
“不够。”李善丢下筷子,环顾左右,“陛下晋阳起兵,取关中为基业,扫荡四方,灭西秦得陇右,败李轨得凉州,破刘武周固河东,后秦王中原一战擒两王,奠定一统天下之势,却唯独坐看梁师都盘踞朔方,何也?”
从行政区域上来说,李唐沿袭前隋,朔方郡实际上应该是隶属于关内道的。
温彦博慢条斯理道:“无非突厥而已。”
“是啊,先有处罗,后有颉利,数月前梁师都大败,又有突利、都布两位领兵来援。”李善摇头道:“但泾州一战,突厥大败,如今五原郡内乱不止,梁师都根基再无。”
“不思如何苟延残喘,不思如何传承家族,却欲以原州为基,与大唐一争长短,何其可笑!”
陆季览脸色铁青,肩膀上一片白色,他到现在还站在屋檐下,翻滚而来的雪花薄薄的堆砌在他的肩膀上。
“懒得再说了,他梁师都要自寻死路……但麾下将校都愿意陪其赴黄泉吗?”李善嗤笑道:“送归皇甫忠妻儿,并先前被俘将士,此事到此为止。”
陆季览松了口气,这是个可以接受的条件,但心里却是提了起来,忍不住开口道:“久闻邯郸王善离间……”
“哈哈哈!”李善放声大笑,“阿史那一族,自柔然脚下崛起之初,便内乱不止,百余年间,相互攻伐不休,难道无孤,颉利可汗便能与突利可汗混为一体了?”
“难道无孤,都布可汗便能与突利可汗亲如兄弟了?”
“孤言梁师都必败,梁军人心不稳,难道说错了吗?”
窦轨轻笑道:“顺势而用间,方为大道,殿下得兵法三味。”
“今日初五,十二月二十日之前,将人送来。”李善端起酒盏抿了口,“梁师都放归多少战俘,孤便送归多少战俘,李正宝、辛獠儿两人与襄邑王、段德操、皇甫忠妻儿互换。”
待得陆季览退下,李善看向角落处,“如何?”
“拜谢殿下重恩。”皇甫忠拜倒在地,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
“无论汝父何因,但终究降敌出仕。”李善沉声道:“若要使皇甫一族门楣不坠……”
“愿竭尽所能,助殿下败敌。”皇甫忠高声道:“若有不协,还请殿下照看妻儿。”
其他几人不觉得什么,而窦轨眉头一挑,先看了眼皇甫忠,随后深深的看了眼李善……这位性情酷烈的大将听出了言外之意。 这些时日,李善对皇甫忠颇为看重,时常带在身边,但并没有授职,甚至从不提起原州战事,直到今日……明晃晃的点出了,皇甫黎生死难料,但声名尽丧,你皇甫忠若想保全家族名声,那就要助我收复原州。
为什么直到今日才提起?
因为陆季览应下了放归皇甫忠妻儿这个条件……窦轨难免会想,毕竟皇甫黎降敌,若真的要用皇甫忠,李善就要有些凭仗,而皇甫忠的妻儿就是凭仗。
显然,皇甫忠本人也察觉到了,所以才会说出“请殿下照料妻儿”这等话。
李善轻笑了几声,“汝子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