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一少两人相视一笑,李善的确很佩服裴世矩,这位老人在近乎不可能的情况下险些完成翻盘,而裴世矩也很佩服李善,居然在近乎必死的情况下完成了翻盘。
“其实只是运气。”李善跪坐下来,轻声道:“若非察觉有异,只怕早已魂归九泉。”
“绝非运气,而是你多留了道后手。”裴世矩摇摇头,“应该是尔朱焕。”
“他不是秦王的人,是你的人。”
听裴世矩用非常确凿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李善轻笑道:“为何如此判断?”
“若尔朱焕是秦王的人,仁智宫事变前,他没有必要向太子举告桥公山。”裴世矩嘿了声,“也是因此,尔朱焕才得到太子的全盘信任。”
“你能夜出太极宫,虽然老夫没有细查,但那一夜能出甘露门的人并不多,其中尔朱焕两度回东宫,应该是将你带去了东宫吧?”
“老夫猜的对吗?”
“大抵如此,尔朱焕是在下的舅父,当年在代地掌代州总管府,司马尔朱义琛也是在下的舅父。”李善轻声解释道:“黄昏时分,尔朱焕在紫微殿现身,某自然知晓事变。”
“尔朱……对了,韩陵之战后,有一支逃亡南梁。”裴世矩微微点头,“大抵如此?”
“尔朱焕其实是秦王安插在东宫的伏子。”李善也不想隐瞒,笑着说:“仁智宫事变乃是封伦与齐王谋逆,而封伦曾经长期掌控尔朱焕、桥公山等暗子。” “仁智宫事变前,尔朱焕入庄,告知事变之日……”
听了李善的解释,埋藏在裴世矩心中的疑惑这才一个接着一个的解开,“原来如此,也亏得你妙施手段,此番救驾,尔朱焕应该不会被问罪,甚至可能会论功。”
“其实还是有漏洞的。”李善苦笑道:“最好的办法是那日尔朱焕断了腿……但无奈母亲不许,尔朱焕似乎也不太愿意。”
“哈哈哈。”裴世矩大笑,笑得长须不停颤抖,但嘴里却在说:“尔朱焕可能有变,此事老夫未曾对太子提及。”
“晚辈领情。”李善点头承认。
“不过老夫也没想到居然是玄武门……”裴世矩好奇问道:“玄武门守将常何是秦王伏子,还是你埋下的?”
“恰逢其会罢了。”李善笑道:“不过寓居常何府中的左监门卫长史马周乃是晚辈送去的。”
“还有吗?”
李善眼珠子转了转,“还有王仁表……他应该有所揣测,因为孝卿兄太知某了,决计不会相信马周与某决裂,所以在入北衙禁军后请调直玄武门处。”
“为了这道玄武门,你倒是费尽心思。”裴世矩饶有兴致的问:“不怕老夫泄密吗?”
“老夫历经四朝,名望隆于海内,虽谋逆获罪,但陛下亦有可能亲询。”
李善放声大笑,“裴公既然未举刀杀戮王君昊、曲鸿,何必问这等话呢?”
裴世矩无言以对,他也知道,李善敢在自己面前如此坦诚,自然是有布置的……李怀仁其人,看似常常剑走偏锋,但实际上极为谨慎。
“更何况,尔朱焕、马周、王仁表……晚辈都告知陛下或秦王殿下。”
“或?”裴世矩蹙眉点头,“应该是马周了。”
屋内安静下来,长久的沉默后,裴世矩轻声叹道:“霍国公守诺,不知怀仁……”
“若非姐夫告知……”李善冷冷一笑,“当时某已遣派亲卫守在了裴府大门处,甚至已经准备遣派信使去河东,秦王统率的大军正在绛州……”
看着裴世矩保持镇定,但长须却在不停颤抖,片刻之后,李善才展颜一笑,“其实若是太子谋逆得手,想必裴公也不会赶尽杀绝吧?”
裴世矩闭上双目,点头道:“若是苏定方等人不甘,自然赶尽杀绝,但清河崔氏足以庇护,你母亲应该会被送入东山寺与南阳公主为伴。”
“某信得过裴公。”
裴世矩脸上浮现出无奈的苦笑,“如此境地,自然信得过。”
“其实你我二人,都不会赶尽杀绝,只是信不过对方罢了。”
裴世矩默默点头,其实他和李善性子差不多,想得多想得深也想得远,都试图占据主动权……只要能击败对方,才有资格来考虑要不要赶尽杀绝。
李善长身而起,“母亲深恨李德武,但不恨裴淑英。”
“你谋逆获罪,不会牵连闻喜裴氏西眷一房,但家人必被牵连,裴宣机二子三女,都会被送往岭南。”
“你可以放心,生死有命,某不会加害。”
“许裴淑英挑选寺庙,李德武流放岭南,至于某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此乃祸根,不可留下。”裴世矩睁开双目,“送往岭南就是。”
“好。”
李善心中感慨万千,自武德四年至今,这场混杂在夺嫡之变中的恩怨终于落幕了,以自己全面获胜而告终。 看李善转身要拉开房门,裴世矩突然轻声道:“且慢。”
李善有些诧异,但并没有回头,“尚不知足吗?”
裴世矩苦笑道:“你每一次都能绝境逢生,且看这次能否破局……”
李善旋风般转身,死死盯着裴世矩,“真的是陇右道?”
“突厥破飞狐径攻破代州,实属意外。”裴世矩叹道:“陇右道之变,其一在燕郡王罗艺,其二在胡。”
“胡?”李善敏锐的察觉到裴世矩的言外之意,“薛延陀?”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