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政首,是不是谣言另说。但我今天既然到了这儿,就是要为这两个请求讨个结果。”刘院长的语气和神态都显出他今天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不然呢?”一直沉默的顾麟突然出声。
“不然?”刘院长推了下滑到鼻梁上的眼镜,“如果在这儿也讨不到结果,我可以把这事告诉大众,让他们来进行评判,替我寻找孩子的下落。”
这句话出口,众人的表情更加精彩,有人坐立不安,有人幸灾乐祸,有人阖上眼睑假装打瞌睡。
蒋鲜依旧沉默不语,孟和光的脸色变了又变,他正要说什么,顾麟却在他之前缓缓开口:“刘院长,你在媒体界有个熟人,叫做什么来着?我不记得他名字,只知道他姓李。”
刘院长神情变了下,下意识往前走出半步,顾麟又道:“如果你是想让他替你发点什么消息之类的,那可能不太行。好像十分钟后,他就会遭遇一场车祸。”
他说的不是十分钟前,而是十分钟后,话里表露的意思不言而喻。刘院长眼里爆出盛怒,手指倏地指向顾麟:“当着孟政首、蒋会长,还有这么多政要将领的面,你敢公然行凶?”
旁边一名军官连忙站起身,将他的手按了下去,推着他往门口走:“刘院长,消消气,走走走……”接着用两人才听到的声音道:“他现在是晨星会会长,您说话注意点。”
刘院长却甩掉他的手,继续走回了会议桌旁。
“我好好开着会,刘院长闯入会场对我们进行威胁,怎么还说我行凶?”顾麟摊开手,神情无奈,“我又不是预言家,只是说说而已,刘院长怎么就当真了?难道真认为我有预言的本事?不过刘院长,做事别冲动,虽然事情未发生,但万一你的冲动让我的话真灵验了呢?我想想啊,我还预测你根本放不出去任何消息,毕竟——”顾麟点点自己的脑袋,“谁会相信一名脑子有问题的人说出的话呢?” 刘院长惊愕了一瞬,立即就反应过来顾麟这是在威胁自己。
但他也清楚这不是威胁,倘若他真要向大众公开,顾麟不会给他任何机会,消息在流出之前就会被斩断。
“顾麟!孩子就是被你给弄走的,我现在就要找你要人!”刘院长更是激愤,双目赤红,声音都在发颤,“孩子是不是已经被你们这群人给残害了?你们到底拿他们在做什么?是不是都被你们给害死了?你们这些道貌岸然——”
“刘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孟和光一声大喝,豁然站起了身。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那假装打瞌睡的也瞪大了眼睛。
蒋鲜也冷冷看了过来:“刘院长好像有些不清醒,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这屋里随便哪个人都比你职位高,你闯进会议室,大家态度客气,也是尊重你是福利院院长。不要再继续闹下去了,免得等会儿不好看。”
刘院长张了张嘴,视线从每个人脸上滑过后,眼里的愤怒慢慢转成了悲怆,神情一片凄然。
他伸手扶住旁边的椅背,声音沙哑地开口:“福利院的孩子,每一个我都记得,很多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一个襁褓里的小不点,能在婴儿车里站起来了,可以扶着墙走路了,摔倒了也能自己爬起来了。他们都是野草,有点水,有点光,就自己从那石头缝儿里长出来了。他们想长大,想活,想朝着光生长,想过得更好。他们那么一小点,就长在那些石头缝儿里,已经这么难了,为什么还非要去给掐掉呢?”
“今天被选走的孩子叫做王柱生,六岁,送进福利院的时候才四岁,跟着他哥哥已经流浪了一年。他当时瘦得像颗豆芽儿,我递了一块豆饼给他,三口就塞下去,吃得差点噎死。那孩子因为流浪了太久,身上有很多毛病,但上次我去克科镇,他给我塞了几块豆饼,说是攒了几天,让我帮他送给文成街的一个老太,因为那老太曾经也给过他吃的。”
“我们福利院的小孩并不低贱,也不是工具,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他们在成长,哪怕有不好,但总要给我们时间,给我们机会去纠正教导。我不知道他们以后会怎样,但他们现在只是我刘宏负责的孩子,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他们没有一个应该从这世界上消失,没有一个应该被剥夺生长的机会,没有一个应该被你们这些人屠戮残害。而你们怎么能,怎么能……”
刘院长泪如泉涌,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嘶哑,像是耗掉了全身力气,站立不稳地踉跄两步,被身旁的人起身扶住。
“刘院长,你坐下,坐下说。”孟和光伸出手,语气也缓和下来:“你也别说气话了,我们对天使福利院相当重视,也很重视那些孩子的培养。什么我们觉得福利院小孩,什么让他们在这个世上消失,什么工具,什么屠戮,这些全都不存在。”
屋内一阵沉默,孟和光满脸尴尬地去看蒋鲜,似乎在等他拿主意。蒋鲜垂着眼眸一动不动,片刻后才目光淡淡地看向顾麟。
顾麟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下巴,接受到蒋鲜的目光后,他站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帽子,一边戴上,一边往屋外走。
路过刘院长身旁时,顾麟顿住脚步,俯身在他耳旁轻声道:“刘院长,有些孩子就留在临亚城了,也许以后也没法和你再联系。至于今天送来的那个孩子,如果你坚持要接回福利院,那回去等消息吧,等我们商议的结果。”
刘院长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泪水纵横。他也清楚以往的那些孩子应该是没了,现在只要能要回一个,那这趟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至于以后……再想办法吧。
顾麟拍拍刘院长的肩,调整好帽檐,大步走向了会议室大门。其他人见状,也纷纷离开,很快就走得只剩下了刘院长一人。
屋内和走廊里的灯都次第熄灭,只余下那个依旧坐在椅子上的身影。刘院长慢慢转头看向窗外,四处高楼霓虹闪烁,艳丽的色泽在那些楼身上逶迤流淌。
但那些灯光却投不进这间屋子,也穿不透那浓稠的黑暗。
接下来几天,沈蜷蜷没有去过福利院,和褚涯依旧如往常般那样生活着。他写作业的时候,褚涯就坐在一旁做点其他活儿。
沈蜷蜷写两个字就要探头去看,褚涯头也不抬地道:“才写了两分钟。”
他不敢再看,假装写作业,也不探脑袋,只眼睛偷偷去瞟。
褚涯依旧垂着眼眸:“看着自己的作业本。”
他赶紧又收回了视线。
“大、大、大……”
沈蜷蜷赶紧收回视线继续写,却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你都没有看我,怎么知道我没有写字呢?”
褚涯:“我就算没有看你,也能知道你在做什么,所以不要背着我做坏事。”
沈蜷蜷神情一肃:“我没有做坏事。”
“那你快写。” “好。”
褚涯缝着一件小孩的贴身秋衣,视线余光里却有两只穿着棉鞋的小脚。
那两只脚踩在小凳上,脚背崩得很直,像是正在用力,这表明它的主人此刻正在认真写字。倘若它们松懈下来,闲散地前后甩动,明显就是主人在开小差。
沈蜷蜷写了不一会儿,注意力便开始分散,不断扭来扭去抓耳挠腮。他写了几个错字,用指甲去抠,又用沾了唾沫的手指头去擦,褚涯赶紧制止。
“我不想写了,我好累啊,我的手疼,脚疼,背疼,脑袋疼,眼睛疼……”沈蜷蜷唉声叹气。
褚涯拿过他的笔记本看了眼,看见一共只写了四行字,前面的看着还行,后面的越来越潦草,大小不一,小的就涂了个黑团,大的长手长脚地占据了上下两行。
褚涯记得自己像沈蜷蜷这么大年纪时,可以坐上几个小时画一幅画,而沈蜷蜷却最多只能坚持十分钟,精神便不能再集中。
“嘤……我的屁股也疼。”沈蜷蜷皱着眉捂着屁股,眼睛狡黠地看着褚涯。
褚涯只叹了口气:“去吧,就在屋檐下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