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跟着弘盛帝开疆拓土的功臣,平生唯一遗憾便是膝下无子,丰甯打小当男儿养,金陵知道她是女儿身的寥寥无几。
前世,这对父女常年奔波于南康各地边境,巡视关隘、整顿兵马,人虽不在金陵,却是虞莜最重要的支持者,掌控住兵权,才能威慑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
“金陵有急况,大都督也是昨日才得的消息,正好我便跟着一道回来,虽说错过你及笄,还好赶得上你择婿。”
丰甯满脸好奇,“你打算选谁?”
虞莜没说话,朝外挑了挑下巴。
她因身边追求者众,导致在金陵贵女眼中,多少有点儿受排挤,若说真正可以交心的好友,便只有丰甯这么一个假小子。
“你真要嫁给他啊!”丰甯吃惊地张大嘴,虞莜从几上捻了块玉桂糕,顺势塞进她嘴里。
“不是……你从前最讨厌他的啊!”丰甯口齿不清。
虞莜自己也不太确定,“有么?也没有吧。”
“就他那小白脸……”
“可不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么。”虞莜找到个不错的理由,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唔,是比你白。” 丰甯少在金陵,过去跟秦昶没结过什么梁子,要说交情倒还有点,去年跟北齐交接一批战马,两人碰过一次头。
她就是不服气,为何都是常年在外风吹日晒,“他去年大半年都在长城上,我就奇怪了,塞北的风不比徐州更凛冽?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就比我还白?简直变态!”
原来秦昶一回北齐就去了长城,虞莜若有所思,“诸奚那边总来犯境么?”
“嗯,今年比往常来势更凶一点儿。”丰甯随口说了句,忽地想起来,掀开窗帘朝外面一看,伸头出去唤前面的车夫。
“去泰安坊。”
虞莜问她,“你不陪我去钟山啊?”
昨日傍晚丰甯派人送了信来,说今天到了金陵来找她,虞莜这才提前半日出门,还得去一趟广济寺。
“大都督在御史台呢,这次赶回来,是因抓了两个诸奚细作,我得去听听,完了再去找你。”
虞莜摇头,懒懒靠在椅背上,“好吧,大忙人……你说了算。”
把丰甯送到泰安坊,马车调头出城。
广济寺外因着今日的佛会,到处人头涌涌,公主车驾并未从正门进去,顺着山下一径古道绕至寺后禅院。
忠勤侯府的一众丫鬟媳妇子簇拥中,陆夫人笑吟吟等在门前,见虞莜从车上下来,立刻上前拉住她的手。
“湄姨怎么在外面等,嬿嬿是小辈,哪里受得起您这待遇。”
“小丫头,你少跟姨来这套虚的,进宫都见不着你的面,今儿要不是我下帖子请你,是不是以后你就躲着不见我了?”
陆夫人年近四旬,保养得当的容颜端庄秀雅,眉眼间不经意流露的鲜活灵动,宛如少女般烂漫明快。
虞莜双手合什讨饶,“都是嬿嬿的错,前两日交待侍卫谢客的,没想到把您给拒在门外,这不是今日一早接到帖子,我立马就来了。”
“湄姨知道你为何闭门不见人。”陆夫人携着她的手一同往里走,“陛下这个做哥哥的,一点不为妹子着想,换了是我,我也生气。”
豫章陆氏虽说也属江左世家之一,却早在弘盛帝开国之前便有资助,两相交好,陆湄出阁前与虞莜的母亲、惠宁先皇后是手帕交,各自嫁人后仍是感情深厚,常有来往。
便是如今皇帝见了她,也得恭敬唤一声姨母。
虞莜生而丧母,弘盛帝将她带在身边,由教养嬷嬷照料,陆夫人时常进宫探望,事无巨细都替她想到了,一贯待她比亲生的还上心。
斋堂布置素雅,香炉烟气袅袅,陆夫人在茶台前亲自烹茶,手势行云流水,神态间悠然自得。
虞莜盘膝坐在蒲团上,从一旁的瓶里撷下朵碗口大的金丝菊,拿在手中低头把玩。
见她不肯先开口,陆夫人只得自己问:“说说吧,眼下你相中了哪家儿郎?”
虞莜长睫微掀,抿了抿唇朝她撒娇,“湄姨,你今儿叫我来,不会是要替允温做说客吧。”
“嫁到我家,姨一辈子疼你宠你,天天让温儿给你做低伏小,你倒不乐意?”
娇嫩的菊瓣在指尖掐出汁液,莹白指尖染上一抹灿烂的金黄,虞莜盯着那色泽出神,一声不吭。
毕竟是看着长大的,陆夫人略作试探,便瞧出她的意思,语气一转,朗声笑道:
“姨逗你呢,我的小子我知道,你肯把他当兄弟看待,就是他这辈子的福气了,娶你……倒是委屈了你。”
虞莜想起前世的忠勤侯府,曾经历过一段颇为艰难的日子,最后朱恭告病辞去户部尚书一职,带着家人避到豫章,才免去阖府一场大祸。
后来,是人人看作废物纨绔的朱允温,凭借独有的才干一蹴而就,在朝堂占稳一席之地,连带着把他老爹也重新拉回来主理户部。 她认真说道:“允温眼下还年轻,湄姨教出来的,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陆夫人听了这话很受用。
她生了三个儿子,前两个都由丈夫亲自管教,知书达礼各方面都优秀,性子却随了老子,多少有些严谨刻板。
唯独最小的这个,算是完全养在她这个妇人手里,丈夫和公婆颇有指责,说朱允温被她养歪了。
世家子教养的那套标准,以陆湄的出身,难道会不懂?然而她一意孤行,照着自己的心意,不愿去束缚孩子的天性。
这世上的人本就不该,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这个当娘的,相信儿子身上有难能可贵的天赋,苦于无人认同,眼下她看得出虞莜的话出自真心,而非泛泛之谈的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