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本要去甲二营,是为安排前往密坨河上游的事么?”
“约摸月中就走,我这次去,大概要一个来月才能回来。”
秦昶不无遗憾放低了声量,“其实我真是跟你说着玩儿的,带了你来,又不能时时陪着,还不是留你一个人在都督府,那还不如待在洛阳,起码日子过得舒坦些,都怪你,怎么这么任性……”
他嘀嘀咕咕,反倒抱怨上她,虞莜装没听见,下巴搁在他肩头,经过窗边便向外眺望,“诶,奚山在哪儿?”
转过向北的楼梯拐角,秦昶在窗边驻足,向着一个方向指了指。
“喏,就是那边,越过恶风林,大概五日能到。”
虞莜张大眼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极目眺望,苍茫群山在夜幕中若隐若现,于尚未尽暗的灰黑天际,留下一道道清晰的剪影。
“且不说此去深入敌后,一路凶险难测,即便你们最终抵达上游,成功炸毁堤坝……”
她的语声低缓轻柔,在木质塔楼间回荡开来,细小的嗡嗡声似有若无,却始终扰人心弦,一如她此刻的迟疑不决。
“奚山隙口距丰息谷仅二十里,那里是除王庭外,最大的部族聚集地……”
“原来嬿嬿……”秦昶拖长语调,似笑非笑打断她,“是在替那些手无寸铁的牧民忧心么?” 虞莜一时语塞。
她死过一次,曾经对着战火中的本国子民亦毫无怜悯。
然而,当仇恨悄然泯灭后,被她弃之如敝屣的家国大义,依旧牢固占据她的心灵。
若说她现在是为了敌国子民,才苦心积虑替秦昶默抄水图,寻求更佳的解决办法,却又不尽然。
阿耶给她讲过许多当年的战役,从早期的义军,到后来的南康军,每到一处,不扰民是铁律。
但北齐与诸奚的争斗并不如此,外族烧杀抢掠,对百姓犯下的滔天罪行,令北齐儿郎深恶痛绝,交锋时对战俘绝不留情。
秦昶双手微微用力,把人往上托了托,斜倚着窗栏,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
“去年迁到苍洄山的诸奚莽奎部,近一年吸纳了许多小部落,现今是王庭之外最大的部族。”
说到诸奚内部的情况,虞莜也略有了解,问道:“王庭封了莽奎部主做左贤王,是多有倚重,还是心存戒备?”
秦昶难得与她谈论战事,颇有两分兴味,“王庭的老单于去年夏天一战重伤身亡,新上来的鞮阕单于是大阙氏的亲儿子,母子俩忙着争权,这才叫莽奎部钻了空子趁机作大,王庭自不能小觑。”
虞莜微一沉吟,“可我听说,左贤王是支持大阙氏的。”
“咦?”秦昶讶然,又觉好笑,“你怎么连这都知道。”
虞莜还知道,大阙氏早在老单于未死前,便已与左贤王有私情,按如今的时间,要到一年后才会被公诸于世。
前世这则情报,她只是打眼略过,鞮阕单于因此与莽奎部大打出手。
诸奚内乱,使得驻守在长城上的秦昶,压力有所缓解,才能在南康资助逐年减少的情况下,兵力依旧发展得相当卓盛。
眼下她无法将这些合盘托出,但诸奚内斗的苗头,对北齐多少是有利用价值的,不过看他的表情,分明已知晓其中端倪。
“去年连同杜府管家一道带回来的那个诸奚细作,便是大阙氏的人,当时我以为跟杜相打交道的是王庭,但苍洄山那处,是莽奎部占下的地盘,结合斥候递回的情报,我和单叔分析了一下,单于应该与左贤王貌合心不合。”
秦昶说着,把背上的人颠了颠,“嬿嬿你说的这情况若属实,那我接下来的计划,便有□□成把握。”
这会儿站着不走,虞莜便要从他背上下来,秦昶挽着她膝窝不松手,“你又不重,让我多背一会儿嘛。”
好似背她有什么好处一样,虞莜哭笑不得,只得继续伏在他背上,对他并不问自己消息的出处,感到一丝欣慰,好奇追问:
“你还有什么计划?”
第59章 五十九
quot;你很像阿耶。
秦昶张了张口又顿住, 走回楼梯朝下望了一眼,漆黑中寂静无声,唯有几层之下, 采湘身边一盏提灯火光微亮。
那丫头正百无聊赖坐在楼梯上,两手托腮也不知是打盹还是想心事。
虞莜看看他, 探头向下面喊了一声,“采湘, 你先回去。”
停了几息,采湘才扬声应答,见着那盏微光一层一层走远。
身处绝高的哨塔, 四下再无旁人, 秦昶这才开口:
“经过舞辰阳上次那么一闹, 震星雷再不是什么秘密, 炸堤这事,已瞒不过诸奚人的耳目。”
虞莜一凛, 意识到这是她未曾考虑过的, 便听他继续道: “我打算明修栈道, 暗渡陈仓。”
“丰息谷住得是莽奎部族, 如今左贤王应召率领部中精锐,就守在关下,到时必会赶回奚山。
今次鞮阕召集人马应战, 号召各部齐心共进, 话说得好听, 若这时候不派兵增援, 刚攒起来的人心怕是所剩无几, 单于与左贤王的内斗, 就再也摁不住。”
那双浅金的眸子穿透黑夜, 依旧落在先前指给虞莜看的那片密林。
过去,北齐虽也常在附近派遣斥侯,巡查地貌,但要说对山川地势的熟悉,到底不如土生土长的诸奚人。
直到得了《水经注 》,方在这方面弥补不足,也给秦昶主动出击奠定了基础。
“我打算在恶风林兵分两路,一路北上,直捣王庭,届时左贤王自顾不睱,定也不会施于援手,趁着窝里斗,一举掀了他们的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