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他……”
她自幼从军,自懂事起便知,毕生最大的责任是保家卫国,而今流放他国,只能眼睁睁看着故国破碎。
何止是她,丰承毅也被贬到远离朝堂的穷山僻野,在家国危难之际,无力回援。
“丰大都督已从贵州往回赶了。”
崔元魁面有戚色说道,转而看向虞莜,“太子妃……”
虞莜面上并没有众人想象的激动与愤慨,甚至仍称得上平静。
本就该在意料中,不论是秦昶抑或诸奚铁骑,金陵城破似乎已是上天注定的,她心如刀绞,悔恨万分的是——
该早点把嫂嫂和小侄女儿接来洛阳。
回过神,她接过崔元魁递来的一封书信,颇感意外,“这是?”
朱允温赶来告知她金陵城破,崔元魁联袂而至,带来的却是武昭宫来信。
上好的梅花玉版蜡笺摊在桌案,其上字迹娟秀中略带硬锋,虞莜识得是安贵妃的笔迹,所书内容的口吻,却又截然不同。
由此而知,这信由广义帝口述、贵妃执笔。
信中提到的约定令虞莜瞠目,她万万没想到,时间追溯到她出生之前。
当初乱世群雄争霸,脱颖而出的两位君王平生素未谋面,却是神交已久。
“久乱逢安,然天下离海清河晏尚远,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前朝余孽未尽,彼作吾之矛,吾甘为后盾……”
安岑游历金陵归来,带回虞弘盛亲笔书信,交予秦广义,天南地北,两方各自为政的君王,仅凭默契,约定相互守望、互为依助。
那之后,方有秦昶入建康宫,以质为名,实则受弘盛帝亲自教导。
虞莜也是到此时才知,阿耶对秦昶,并非仅因他是故人之子,而是当真把他当作半个儿子看待。
她和秦昶最初的渊源,也并非六岁时被他推进水洼,安贵妃临行前笑指阿母的肚子:那里面的,是我未来儿媳妇。
若说指腹为婚,仅仅是当年两位君王的一句儿戏之言,而他们共同的心愿,盼望将来可得一适当契机,南北合而一统,共同抵御外敌,令天下长治久安,百姓安居乐业。
摊在眼前的,是阿耶逝前来不及对她提及的愿景,亦是武昭宫中,那位垂垂将死的君王,生平最后的心愿。
突如其来的重任落在眼前,虞莜一时恍惚。
重生归来后,无人知晓,她怀着毁家灭国的妄念,放任皇兄在杜启茂的蛊惑下愈发偏激,无视南康朝堂势力倾轧,包括耿贤礼为了私心和自己站稳脚跟,纵容甚至伙同杜相,对栋梁之材百般排挤。
她愧对阿耶的信任,也当不得广义帝和安贵妃的嘱托和期许。
与此同时,单北殊带来前线的消息,秦昶已由大漠深处撤军南归,和他一起到来的,另有风尘仆仆的白南。
他跟着秦昶在沙漠征战三月,又连日快马加鞭赶回来,整个人已瘦脱了相,从前圆胖的脸庞,现在干瘪得只剩一双亮闪闪的眼。
虞莜一眼瞧去,几乎没认出他来。
“太子妃,主子命我给您带个口信。”历经磨炼,白南的性子沉稳不少,“他已绕道南下,让您到苍洄谷跟他汇合。”
虞莜即刻收拾东西动身,马车疾行一夜后,弃车登舟,顺水向东而行。
踏上船板的一瞬,虞莜身心紧绷成弦,握住了丰甯的小臂。 “小心,大船走得慢,小船快是快了,就是不大稳当,你看着点脚下。”
丰甯扶着她,这会儿已没了昨日的义愤填膺,转成冷嘲热讽。
“杜老贼把持朝政,连耿中丞也成了一丘之貉,金陵战祸是迟早的事。”
虞莜沉默不言,克服对乘船的恐惧不难,但她心底深处,另有一个可怕的猜想,压得她沉沉透不过气来。
临行前单大都督建议他们乘船,向东直抵毫州,自那处车行仅需两日,便可到达庆州所在的固宁关。
这是一条新近才有的水路。
舟船顺水而下,水流湍急,速度很快,船舷右侧的苍茫群山间,虞莜见到了那条自山中奔涌而出的大河。
自北向南,汇入他们脚下的沁水。
“水上风大,回舱里休息吧。”
丰甯从身后走来,不明白这几日她为何总站在船头眺望,将一件厚氅披上她肩头,“今儿是除夕,可惜,不能团圆了。”
“丰甯……”虞莜唤她一声,转过身来,直视她的眼睛,“你不是问我,在长城上画的什么。”
丰甯眉梢轻蹙,神色间略显不安。
“我耗费心血默出的水图,指点秦昶令密坨河转向,正是这条新开辟的河流,让诸奚铁骑……顺水南下。”
虞莜的声音又尖又细,听起来似哭似笑,“是我,全是因为我,金陵才又一次毁于战火……”
丰甯从没见她这么失态,一把拥住她,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你想的这样。”
走之前单北殊在都督府召集留守将领议事,丰甯也去了,众人讨论的便是关于新出现的水路,以及白南带来的情报,密坨河暗流曾藏有战船。
“若不是杜贼意欲扯北齐后腿,三番几次资助左贤王,蛮子怎会有船?那些战船还配有船夫,他可真是替人想得周道。”
丰甯几要咬碎一口银牙,“自作孽不可活,若是这天要亡南康,我丰甯便认了,奸佞当道,如此还不亡国,那才是天理难容。”
她泄愤地骂了一会儿杜启茂,忽地省起,“你刚才说……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