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1 / 2)

贵极人臣 姽婳娘 3264 字 3个月前

瑞和郡主此举是阳谋。在月池公然抢劫, 她又有心为爵位殊死一搏时,她就只能选择站在皇权一方。在这种时候,得罪人都不算什么了, 老太太心明眼亮, 和那些人处得好有屁用,难道他们还会上奏请圣上还爵吗?只要有权位在, 还怕没有狗腿子。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李越说一套做一套,在取得她的财力支持之后,李越若是裹足不前,凭微末战功再咸鱼翻身, 她又能拿这个天子近臣怎么样?所以,她要逼李越动手。郡主与武定侯府的联系太紧密了, 武定侯的身家虽不能说全部在她掌握之中,但她也能摸出了七七八八。她命人连夜整理出账册交予李越,让他照此去取钱粮。这要是去一拿,李越就是生生断了武定侯府在九边的财路,双方必是不死不休。

月池虽然欣赏瑞和郡主的谋算,但也不想坐着当一个牵线木偶,并且这种时候, 帮手当然是不是越多越好。她对郡主道:“我听说郭良公子已有嫡长子,听说还十分聪慧。”

郭良一听她说话就觉背心发冷, 他问道:“你好端端地提这作甚!”

月池微微一笑:“已有子息传承宗祧,建功立业也无后顾之忧啊。”

郭良心里咯噔一下,他霍然起身道:“你!你好狠毒的心呐。姑祖母、母亲, 不可听他胡言乱语, 万万使不得……”

月池摆摆手道:“公子想到哪儿去了。公子千金贵体, 自然不能去战场上厮杀,可做些粮草运输等事务,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下官只是随口一提罢了,能不能舍得孩子去套狼,还要看诸位的想法。”

瑞和郡主都被气笑了,她道:“老身出钱还不够,你还想再要人。”郭良总不能当一个光杆司令去运粮,他要是去,该有的班子还不得配齐。

月池毫不脸红:“咱们是在合作,下官是在豁命。”

郡主也被堵住了,她缄默片刻道:“容老身细思。”

月池起身拱手一礼:“一切单凭郡主做主。”

她还拍了拍郭良的肩膀,笑道:“郭公子,后会有期,咱们来日方长。”

郭良:“……”郭良已经快尿裤子了。

毕竟来时赶路熬了好几日,回程途中,月池、刘瑾和张彩选择用马车代步一截。车上晃晃悠悠,月池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刘瑾和张彩则连闭眼睛的心情都没有了。张彩哗啦哗啦翻阅账簿,刘公公只觉头痛欲裂,他的十个脚趾头一起用力,恨不得把鞋底抠出一个洞,在脚踏上印出指模。

到了要弃车乔装换马时,刘瑾方忍不住开口:“我是不会干的!”

月池一愣,她放下手中的黄粉,扭头看向他道:“什么?”

刘公公咬牙道:“我说,咱家是不会帮你恐吓官员的。”

月池眉心微动:“老刘何出此言?”

刘瑾一面粘胡子,一面啐道:“少装蒜。老子算是明白你葫芦里卖什么药了,要硬夺田产以充军备,可宣府的这群人也不是吃白饭的。他们要存心阻拦,你们一个七品,一个五品,能顶什么用。难怪非拉老子下水,原来是想我当个稻草人去吓雀儿!我就把话撂在这儿,这事儿老子不干!”

月池一脸痛心地望着他:“老刘,你怎么能说粗话呢?果然是没进过内书堂的人,腹中文墨就是堪忧。”

张彩的额角一抽,刘瑾的脸涨得通红:“你有文墨,可你干得这叫人事吗?你这是把我和尚质放在火上烤啊。尚质,你说是吧。”

张彩苦笑两声,他的眼睛像两口古井,目光亦如古井之水一般幽深,他定定地望着月池,一言不发。

月池仍好脾气笑道:“这怎么能叫在火上烤呢?这叫富贵险中求,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想想你在宫里的老同僚们……”

刘瑾想起他们就头大,这他妈才叫进退两难,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把袍子抖得直响,嚷嚷道:“反正老子不干,老子说不干就不干!”

话音未落,他头上就挨了重重一记暴栗。他吃痛大叫,捂着头看着月池。月池笑得仍然和气,她道:“老子让你干,你就得干。老子这一去,要杀得人何止千百,多你一个也无妨。”

刘公公瘪瘪嘴:“你杀啊,杀了我算了!没了我,我看你怎么怎么弹压他们。李御史,你也不能把人一下逼上绝路不是。咱们有商有量……”

月池喝道:“没得商量!我是不好杀你,但是,我可以折磨你啊。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语罢,她就戴上斗笠,抬脚下车。张彩对刘瑾道:“您就听她的吧。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您这样的人,到哪里不是九死一生呢?”

刘瑾咬牙道:“你懂什么,就算一定得干,那也得多要点保障才行。”

然而,刘公公这谱没摆多久,就被打脸了。宫中传来消息,夏皇后请旨:“万岁心念边塞,臣妾等深居宫闱,安享荣华,常常自觉不安。我等虽为女流之辈,却也愿效明皇旧事,略尽绵力。” 明皇是指唐明皇,他在位时曾经命宫女为戍边战士做战袍,其中有一位宫人在战袍中缝入了布条,布条上则写着她所作的诗句。诗曰:“沙场征戍客,寒苦若为眠。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蓄意多添线,含情更著绵。今生已过也,重结后身缘。”后来,这袍中诗被将士发现,将士禀报主帅,主帅禀报唐明皇。唐明皇见这诗句真挚动人,大为感动,就将这位宫人嫁与了将士。

夏皇后借此典请旨,实为一语双关,一则是做战袍,二则是请放年长宫人嫁给士卒,享受天伦之乐。这是天大的仁政,宪宗爷在时独宠万贵妃,先帝爷在时独宠张太后,宫中绝大多数宫女都守了几十年的活寡,能有放出去的机会,怎能不心动。

而对朱厚照来说,他又看不上一群年老色衰的宫人,能用这种办法,办成对他的大业有利之事,他怎么会不答应。然而,饶是聪明如朱厚照,也没想到的,这只是夏皇后第一步棋,她还有后手。过了几日后,夏皇后就再次请旨,言说六局一司办事不力,恳请圣上允准臣妾重新整顿。

宫廷女官制度由来已久,从周朝时就设女官以赞内政。洪武爷登基之后,在内廷立六局一司,六局分别是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宫,一司是指宫正司。如问起女官的用处为何,大多数人估计一张口就是:“约束嫔妃,管理宫闱。”元朝末年,宫闱中也是乱象频生。嫔妃私通外臣,收受贿赂,乃至于秽乱宫闱。洪武爷的确想选拔知书识礼的女官,导引后妃行事,使她们不要做出违礼之事。

但是,他们都忘记的是,女官还有分割宦官事权,与之制衡的作用。洪武爷刚登基时,三令五申,不准宦官识字。宦官不认识字,宫中大小事宜自然是交给女官来论处。后来,永乐爷登基待宦官亲善,宣德爷更是在宫中设内书堂,教导宦官识字,宦官这才渐渐壮大,被委以重任。宫里就这么大一点地方,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宦官起来了,女官自然就弱势下去。六局一司的职权被侵夺,最后大多成了有名无实的空架子。

女官中不是没有出类拔萃之人,只是宦官的靠山是皇帝,女官的靠山却是皇后和太后。有的皇后连自己都保不住,还谈什么整顿宫闱。至于太后,年事已高,谁伺候不是伺候,很多时候也懒得折腾。宦官们早就没把宫女放在眼中,谁知横空出世一个夏皇后。

英华殿中,婉仪一身素服,不施粉黛,乌油油的鬓发中也只有素白银器。她跪在蒲团之上,面朝佛像,两手合在心窝,双目紧闭,正是在跪经。她年幼时也常跟随母亲去庙中祭拜,可随着年纪渐长,她对这些泥塑木雕越发不信。神佛若真有灵,为何总是好人蒙冤受屈,坏人福寿绵长。与其去求一个没见过的虚无之物,还不如靠自己。

她心中虽这么想,面上的神色却越发虔诚,口中的《地藏经》念得悦耳动听。她为孝宗皇帝做佛事,几乎是日日都来祭拜,以祝祷先帝安享极乐。这么做一是缓和她和朱厚照的关系,二是博取仁孝之名。对于后妃来说,名声也是重要的政治资本。可是这么久久地跪下去,她的膝盖发青红肿,夜夜都在作痛。

晚间回坤宁宫时,香蕙一面忍着泪,一面替她热敷。婉仪毫无所觉,她倚着小几,读《昭鉴录》早已入了神。

沈琼莲在这个时候掀帘入内,她看着这个蒙她教导的女学生,却觉十分心惊。她福身一礼道:“娘娘。”

婉仪抬起头,她的神态越发稳重,她扬起手道:“沈先生来了,快看座。”

沈琼莲却禀道:“臣有事启奏,还请娘娘屏退左右。”

婉仪一愣,她挥了挥手,宫人们俱退了出去,正欲关好门扉时,沈琼莲却道:“开着便是。”

在宫里,与其紧闭门窗防偷听,还不如大打开来得安全。沈琼莲低声道:“娘娘究竟意欲何为?”

婉仪眸光一闪道:“我不知先生是什么意思。”

沈琼莲道:“您知道。难道您真要为不值当的人或事赔上全家的性命吗?”

婉仪沉声道:“先生未免太危言耸听了”

沈琼莲觉得她完全被情爱蒙蔽了心智,她问道:“是不是他带信求您相助?”

婉仪摇摇头:“他没有。他什么都没说。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我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