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筠当时没有马上答应,她还是赠予杨应奎百两银锭。她道:“你是个为民做实事的好官,这些你拿去调度,任你去做些什么都好。你说得事情,容我考虑考虑再说。”
她与杨应奎分别之后,就给月池去了信,可时至今日都没有答复。这类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贞筠如何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本来打算先按兵不动,可哥哥的这番话给她的冲击实在太大了。她总不能把所有女子都养在自己家里,如不让她们自己立起来,吃饱饭,一切都是徒劳无用。
她深吸一口气,对自己道:“那就这么试试吧!”
贞筠这厢踌躇满志,可在浙江的严嵩,却开始碰钉子了,先是他派去宁波双屿的探子一个都没回来,后是他在当地看到了严家的族亲。
这些亲人一见他就笑开了花,告诉他,他们已经和衙门签了约,如今是官商。刚刚才卖给外洋一大批瓷器,赚了很多钱。他们还连连夸赞他做官能耐,如今能带着整个严家鸡犬升天。
严嵩只觉一口老血哽在喉头。这群狗官,正事不做,阴谋诡计倒是玩得溜,直接以他的族亲拉他下水。他们以为这样就能逼他闭嘴了吗?
第374章 不肯低头在草莽
他们也是想寻个妥善的法子,逐步打通关系,力劝皇爷闭关锁国,可没想到……
佛保最开始还担心, 自己来到浙江不会轻易为人所信,没曾想,严嵩是就差把人给逼疯了。
浙江衙门扯出黄豫之案来, 就是想借南京守备太监黄伟的手, 来压制严嵩。他们没指望凭一个大太监就将严嵩彻底打退,只是盼着能拖住他的步伐, 容他们再行布置而已。可没想到,只是一个照面,黄豫就乖乖认了输,站到人家那边去了。 指挥使陈震为此万分恼怒:“共事多年,倒不知你竟生得一个鼠胆!”
黄豫阴阳怪气道:“您都把我当成傻子了, 还指望我有包天的胆子吗?”
陈震被堵得一窒,他勉强镇定下来道:“你须知, 我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这样做,叫我们情何以堪?你身后有黄公公在,他又能拿你怎么样?”
黄豫嗤笑一声:“我没听过什么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只知道,出头的椽子先烂!我干爹素来教训我,说要以忠君爱国为第一, 他不过是主上家奴,安敢违拗上意。”
一句话说得陈震面如金纸。这借力打力的法子, 是彻底落了空。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黄豫缓了缓口气:“老陈啊,我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再提醒你最后一句。何必给人家当枪使呢?是, 人家是不会把我们这一锅都端了, 人家只会挑蹦跶得最厉害的那个人往死整。”
陈震已是焦头烂额:“这理, 我何尝不知,只是我坐在这个位置上……这官位不是那么好坐的,不仅要上面认可,还要下面来抬啊!”
黄豫道:“那也是要大家都来抬。老指着你们,算个什么事。”
陈震果然被说动,人都是自利的,都想尽量多得利益,规避风险,更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上至巡抚,下至三司,都在想为什么非要让他们去打头阵,当先锋。
按察使潘鹏更是道:“指不定他们就是打着弃卒保帅的主意,先让我们去试试深浅,最后实在不成了,就把我们一丢,再和人家议和。”
布政使王纳海素来觉得潘鹏说话不知深浅,太过刻薄,可今日他却难得与其想到了一处。他道:“中丞,连黄豫都退了,我们背后可没有一个干爹来保啊。”
指挥使陈震头痛欲裂:“那我们怎么办?难不成就这样耗着?”
巡抚陆完最后一锤定音:“就先耗着!这事说到底是徐家惹出的祸患,合该他们去解才是。”
这一波官员纷纷叫苦,言说无计可施,终于吹皱一池春水。后来,当大家知道,严嵩已经派人到了宁波双屿后,更是惊得魂不附体。徐家被迫大出血,费尽心思打通沿路的关系,火速从江西弄来了严嵩的同族。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拉人下水这个招数虽然老套,可却是一用一个准。明面上说是做生意,暗地里却是给好处。只要收了这好处,哪怕浑身是手都挣不脱。你严嵩对旁人是铁面无私,可火烧到你自己头上来了,你还能拿出以前那套吗?
严嵩闻讯只觉头晕目眩,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通过细细查问族亲后,寻找破局之法。
严家族叔起初还不肯信,他道:“约书上白纸黑字都写明了的,他们能怎么坑我们。”
他说着就就要拿约书出来,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连胆都要吓破了。上头清清楚楚的字,已经变得模糊、褪色。还是那个擅长坑蒙拐骗的白通玄一下看出了端倪:“这是用乌贼墨写的字,当时看着清清楚楚,时间一长就会消失不见。”
严嵩冷笑道:“白字黑字,一式两份,你们手里的沦为废纸,而衙门的那份不论是添上一笔,还是划去一笔,都是由人家说了算。”
至此,事态已然明了。浙江衙门,允诺种种好处,诱使他的族亲签下有坑的合约,接下了足以拖累死全家的差事。可想而知,如果他戳破了这里的画皮,那么这些坑都需要他的家族来背负。而这些人用庞大的经济实力,证明了他们能报复的能耐。这么快就能将他的家里人跨省带到浙江来,这江南四省的水只怕比他想得还要深。
严家族叔只觉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接着就抱着严嵩的嚎啕大哭:“侄儿,我的好侄儿,你可千万要想法子,救救我们呐。我们、我们也是为人所骗……”
严嵩有心给他们一个教训:“你们急着去赚钱签约时,怎么没想过来问问我这个侄儿的意思呢?”
严家族叔羞愧不已:“那谁能想到,还能有这种事……我们小门小户的,谁能舍得下这样的本钱,来套住咱们呐。”
他突然恍然大悟:“这,莫不是你得罪人,所以人家才做了个仙人跳的局来?那你可更不能不管我们了啊!”
严嵩都被气笑了:“你要是早有这么个聪明劲儿,也不至于利欲熏心,中了圈套!”
他紧急寻劝农参政徐赞来商议,徐赞听罢始末也觉十分棘手,他道:“东西已经签了,把柄已然握在别人手中。如是一个浙江衙门,倒不足为惧,可这里的名门望族,却不是省油的灯。”
徐赞沉吟片刻道:“这已不是我们能应对的了,何不向上求援?”
这自然是最简单的办法,可严嵩却不愿这么干。事情没办成,就急急回去求助,这岂非是说明他无能吗?
严嵩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谁给他们的底气,叫他们到这会儿还敢负隅顽抗的?”
徐赞道:“或许是仗着人多势众?” 严嵩道:“人多,还能多得过我们吗?仁兄至江南时日已久,可曾清查田赋……”
他一语未尽,就被徐赞打断,他摇头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严嵩何许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他就知道,李越派人到地方上来,不但是只为治农,更是要梳理地方的事权和财权。可他的份量,明显不值当人家为他动用王牌,看来,还是只能靠自己了。
严嵩笑道:“仁兄放心,既如此,我另想办法就是。”
徐赞一惊,都这会儿了,还能有什么办法:“贤弟勿要冲动。”
严嵩一哂:“他们针锋相对,我何尝不能如法炮制呢?虽有风险,可为朝廷做事,即便是死,也是值得的。”
徐赞想了想到:“贤弟莫急,有些事不可说,可有些事还是做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