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2 / 2)

两人闲聊片刻后,穆兮窈倏然想起一事来,迟疑着道:“五皇子之事,牵涉其中的人不少,杨家亦在此之中,不过杨家追随五皇子也不过几日,其实牵扯得并不深,真要论罪,顶多也就是罢官而已。但听闻那杨从槐下狱后被严刑拷打,最后认下了协助五皇子谋反的罪名,遭抄家流放。他身上的伤不轻,流放路途艰难,恐怕此番他是难活着抵达那厢了……”

林琬闻言,放在膝上的手攥了攥。

她知晓,杨从槐一事,算是他家兄长借机公报私仇,这便是上回他说的杨家的报应吧。

她沉默片刻,倏然扯唇笑起来,“我已不在意那杨从槐了,亦与他没有了关系,从前嫁他的那段日子,就全当是个噩梦,试着忘了便好了。”

言至此,她用那双清澈明亮的杏眸定定看着穆兮窈,“姐姐,我考虑过了,我想,再回书院去。”

穆兮窈闻言心下一喜,“你是想?”

林琬颇有些赧赧地颔首,“不过马上让我当先生,我只怕是当不好的,我且跟着旁的先生学学,若是可以,那便……”

经历了这一遭,林琬也算是想通了,从前失了生念,便觉万事没有意义,而今有了活下去的念想,又觉人生匆匆,不过短短几十载,甚至不知何时会生出意外,既得如此,为何不尽兴去做自己愿意做之事。

“定然可以。”穆兮窈握住林琬的手,鼓励道,“琬儿,你要相信,你从不比任何人差。”

倏然听得这话,林琬鼻尖有些泛酸,重重点了点头。

原来她真的很需要一份认可。 无关于她的身份,无关于旁的一切,只是对于她林琬本身的认可。

林琬的改变于穆兮窈来说自是欢喜,但也令她不由得想起一桩事来,这几日忙碌无暇顾及,而今岁岁和林琬也回来了,她没了牵挂,那事也时候去处理一番。

翌日早,用过午饭,将岁岁哄睡下后,穆兮窈便令红缨备了马车,直往沈府而去。

这是穆兮窈第一次去沈澄府上。

她听林铎说,永景帝假死的那一日,沈澄为了配合太子和林铎,特意闹了一番,假意刺杀五皇子,胸口重重挨了一脚。

到底不是年轻人,那下手的侍卫又丝毫没有保留力道,那一脚下去,沈澄伤得不轻,眼下正在府上养病。

抵达沈府后,红缨上前禀明了身份,门房忙入内通禀,没一会儿,便将她们领了进去。

穆兮窈一路入了沈澄的院子,进屋便见沈澄正由一小厮扶着,作势要下床榻,穆兮窈见状,忙小跑上前扶住沈澄。

“窈儿……”沈澄抬首唤了她一声。

穆兮窈抿了抿唇,“义……您的伤还未痊愈,就莫起来了,别反是加重了病情。”

说罢,她示意小厮,重新将沈澄扶躺在了床榻之上,在他背后垫了个软枕。

沈澄苍白着面色,自嘲道:“我无碍,只是这身子不中用,不过挨了一脚便伤成这般,着实惹人笑话……”

话音落,屋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沈澄瞥了眼穆兮窈暗暗绞着丝帕的手,苦笑道:“你来,是有话想要问我吧?”

穆兮窈自是有许多话想问的。

“那日,在宫门口,您说,我是您和母亲……”

“是,你是我和月疏的亲生女儿。”

沈澄低叹了口气,“我也是从穆致诚口中得知,他遇到月疏时,她腹中已然有了你,我不知道,也没有想到,你母亲出发去岑南的前一夜,我一时糊涂,竟让你母亲怀了身孕,是我害苦了她……”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穆致诚说,就是因着你母亲有孕,他才能轻易欺骗于她,甚至后来,你母亲闹着要离开,他亦是频频拿你做威胁,若是当初我没犯下那错,是不是你母亲便不会落得那般下场……”

他叙述此事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可嗓音却微颤着,穆兮窈眼睫垂了垂,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样。

“所以,您便自责着,迟迟不来认我。”她抬首直勾勾地看着沈澄的眼睛,“您是不愿认我吗?”

听得此言,沈澄似是慌了神,忙解释道:“不,窈儿,我日日都想与你相认,说实话,我很高兴你是我的女儿,可我又不敢高兴,我罪孽深重,又凭什么得到你这么好的女儿呢!如此又如何对得起你的两个舅父和念了你母亲十余年的外祖母。”

穆兮窈无奈地闭了闭眼。

于是,他便疯狂撕扯着自己的内心,在喜悦和痛苦之间反复折磨着自己,穆兮窈难以想象那该是怎样一种感受。

她总觉得若时日再久一些,他怕是迟早将自己逼疯,在得知她的身世后,他将她母亲的死彻彻底底归咎在自己身上,穆兮窈甚至怀疑,五皇子一事,他兴许怀着赴死的决心,想以此一赎自己的罪孽,去黄泉之下同她母亲请罪。

“您太自私了……”再开口,穆兮窈的声儿止不住哽咽,她定定地看着沈澄,“您独自愧疚之时,可曾想过我,您知我自小最想要的是什么吗?是疼爱我的家人,是关怀我的父亲,而这些对从前的我来说从来只是奢望。穆致诚对我冷淡之极,甚至我被关在庄上的那几年他都对我不闻不问,我对这个父亲失望透顶,然而今你告诉我,他不是我的父亲,你才是,可你却瞻前顾后,迟迟不与我相认,对我难道便公平吗?”

这一番宛若质问的话令沈澄哑口无言,许久,他只能垂下头,“窈儿,我……”

穆兮窈打断他,“我娘已经不在了,再去思虑前事,终究只是惘然,您若想赎罪,便尽力弥补我,那才是真正的对得起我娘!”

她理解沈澄的心情,却又不理解,兴许是因她和他不一样,不会如此这般沉溺于过往。可她知道,若她再不伸手,她这父亲便真的要溺死在对她娘亲无尽的愧疚里。

十数年仍念念不忘,他对她娘亲的感情终究是太深了些。

深入骨髓,于是连自责都成了一种偏执。 “赎罪……”沈澄的眸中露出些许茫然,“十几年,我错过了你的十几年,窈儿,我该如何做,还能弥补你?”

“那还不简单。”穆兮窈凝视着他,“您便努力做我的父亲,做这世间最好的父亲。”

她眼含泪光,柔声问道:“你能做到吗?爹……”

这一声“爹”令沈澄骤然怔愣在那厢,少顷,他掩面终是忍不住低低抽泣起来。

他知晓她这般做的目的,既得他始终不能原谅他自己,那她便帮着他去解脱,去原谅。

他面上满布泪痕,却是一声长叹。

“我沈澄这一生,终究是太幸运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