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卢文博和许让相视一笑。
林柏楠从书包侧边袋掏出矿泉水喝了一口,小心地将瓶子放回去,岔开了话题:“……今天人好多。”
“可不是嘛!这过年放假了,好些病人能让家属陪着过来练一练了。”卢文博表示赞同,他直起身子环视人头攒动的治疗区,叫起苦来,“我下午也排得满满当当的!哎呦,忙死我了,一早上连口水都没喝!”
“我去买水。”林柏楠说着转起了轮椅。
“要冰镇的!”说完,卢文博夸张地压低嗓门,声音听起来像个九十岁的沧桑老人,“阿楠,你的水先给我喝一口吧,救救急,我的嗓子快要冒烟了……”
“……不行!”
林柏楠慌忙回头,然而来不及了。
卢文博已经从他的书包侧边袋里抽出那瓶矿泉水猛灌了几口!
“啊,舒坦了!哎……瞪我干嘛?”卢文博一头雾水地把矿泉水还了回去,怀疑自己是不是闯祸了,嗓门压了下来,“你小子今儿怎么了?喝口你的水还生上气了?”
“文博哥,瓶子上好像有字……”旁观的许让眼神落在了水瓶上面,他眯了眯眼睛,好看得更清楚些,“给……最……棒……的……哎!我还没看完呢!”
脸色腾起“新年红”的少年掩住了矿泉水瓶。
他脸红一半是因为生气,一半是因为害羞。
许让明白了过来,笑着给卢文博解释,话却不只说给卢文博一个人听:“文博哥,你把小青梅给的水喝了!还把人家小姑娘在瓶子上写的字蹭花了!”
“抱歉抱歉!我的错,我的错!”卢文博了然一笑,说笑似的给林柏楠赔礼道歉,“阿楠,别生哥的气了,我赔你一箱矿泉水!你想要什么字我给你写,每瓶都写不一样的!”
“不用……”
再多的矿泉水有什么意义,又不是她给的……
林柏楠心疼地看着水瓶上糊了的“第一名”三个字,以及被抹成了大花脸的“笑脸”,他都没舍得喝,结果被卢文博几口就灌了一大半……
“不给你买水了,渴着吧!”林某人有点记仇。
“消消气,消消气!中午请你吃饭,吃大餐!好哥哥的一顿大餐还抵不上小青梅的一瓶矿泉水嘛……”卢文博正说着,一位男同事走了过来,说主任有事找他,让他现在过去,他应了声好,扶着许让慢慢坐起。
许让今天的复健差不多告一段落,卢文博在许让的身后垫了个60°的斜面垫子,避免许让坐不稳向后摔倒而受伤。
临走前,他交代林柏楠:“阿楠,你陪许让再练一会儿坐。保护好他啊,别摔下床了!”
林柏楠微微颔首:“放心。”
他移上了许让所在的医用床。许让双手撑住床垫,整个上半身晃晃悠悠的,他坐在离许让仅半臂之隔的位置,万一许让不小心脱力,往两侧倒下,他好及时将其护住。
许让这类病人免疫力低下,一丝凉风就能吹感冒,一个小小的感冒随时可能发展成致命的肺炎,林柏楠便拿起许让的外套给许让披上。
“谢谢咯。”许让道谢,费力地用手臂保持身体的平衡,胸腹没有支撑力,他只好佝偻着背,降低身体的重心。
好不容易坐稳了,许让分出了几分精神,问道:“阿楠,今天出成绩了?考得怎么样?”
“还行。”
“年级多少名?”
“第一。”林柏楠淡淡道。
“年级第一也叫还行?!你也太谦虚了吧!”许让激动地身体往左侧倾倒,林柏楠扶住了他,许让语带笑意,“难怪小青梅在矿泉水瓶上写了字,原来是给你的爱心奖励。”
重新坐稳后,许让露出欣慰的笑容:“厉害,继续保持!将来考个好大学,选个喜欢的专业,体验体验大学生活,再谈一场甜甜的校园恋爱!我光是想一想就替你高兴,感觉好像我自己也经历了一遍……”
落寞与遗憾浮上许让的脸庞,他赶忙笑笑,驱散心头的阴霾:“阿楠,答应我再困难也不要放弃学业,一定要上大学好不好?也算替我实现心愿……”
许让眸子中灼灼的光跳进了林柏楠的眼底。
林柏楠点点头,伸出拳头:“好,一言为定。”
许让艰难地抬起手臂,用类似鸡爪形状的“拳头”撞了上去:“咱们一言为定。升学宴记得请我,我顺便见一见遥遥,百闻不如一见。”
*
林柏楠认识许让已有三个年头。
三年前,他们在康复中心初次相见,那时的林柏楠做完了脊髓神经修复手术,正在尝试一些高难度的动作。而许让刚从神经外科转到康复科,妥妥的“新手”一枚。
他俩都分配给了卢文博负责,因此经常能碰一块儿。
林柏楠没主动问起过许让的损伤平面,他知道这是脊髓损伤患者敏感且一辈子无法愈合的伤口。
将心比心,他不喜欢别人戳他的痛处,所以他也不会问别人。
倒是许让大大方方地告诉了林柏楠自己的身体情况——
颈椎第3、4节完全性损伤,俗称四肢瘫痪,感知平面在锁骨上缘,全身上下除了肩膀和头能自主活动,其他部位堪比尸体,两只手都从此形同摆设。
脊髓损伤患者的损伤平面不同,临床表现和愈后也大不相同,生活质量天差地别。
许让受伤那年才十七岁,刚升高二。多么美好的年纪,明明是意气风发备战高考、憧憬一纸录取通知书与大学生活的年纪,却收到了一本残疾证。
许让的伤是车祸导致的,但也不完全是——
他坐在汽车后排中间的座椅,没系安全带,两辆车相撞的瞬间他被甩了出去,脖子撞上前挡风玻璃。当时他就感觉下半身又麻又胀的,近乎失去知觉。
同车的人急慌慌地把他背出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