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白衣图灵”模拟医生查房,精准回应病人提出的问题时,几个男生清楚地看见,轮椅少年淡漠的脸上还透出了不屑一顾的意味。
林柏楠确实瞧不起那几个男生,他以为来参加医疗组项目的选手多少都有点儿医学常识,如今看来,是他高估了他们,还高估了他们自制的机器人。
嘁,水平不怎么样,臭嘴第一名。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那几个男生不服也得憋着。
*
然而,高光时刻过去,期望却在一页页翻走的日历中逐渐云飞烟灭。
林柏楠怀抱憧憬等待着,可直到十八岁生日当天,他也没等来任何大学的“橄榄枝”。
他在新闻里读到,同届大赛的几个高中生获得了某航空航天大学、某科技大学的青睐,被邀请报考该校。
他不羡慕,也不自怨自艾,只是在心里默默感慨:或许他真的不行吧,或许他这个群体真的也就这样了。
他微不足道。
他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是一个抱有不切实际幻想的失败者。
生日那天,袁晴遥坐在他的旁边,他悄摸摸看着她和朋友们嬉笑玩闹,无论男生还是女生,她都相处得很融洽。
这一点,从小到大未曾变过——
她对他笑,她也会对别人笑,她对他好,她也会对别人好,她记得他最喜欢吃虾,她也牢记何韵来不会第一个动筷子,她甚至知晓荣耀在吃西蓝花的同时喝碳酸饮料会打嗝打到停不下来……
她还满脸雀跃地谈起了毕业旅行,说想去看海。
林柏楠想起篮球赛时,万叶舒的那番说辞:“一直以来,是你在绑着她,是你在赖着她,没有你,她会交到更多朋友,过上更丰富多彩的生活。她明明就不需要你,你为什么总要缠着她?这些你自己也很清楚,不是吗?”
他当时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自知万叶舒说过头了,但本质确实如此——
他需要袁晴遥,远比袁晴遥需要他多得多,都说“旁观者清”,可他一个当局者也看得一清二楚。
她是他精神上的依赖。
闲聊时,何韵来提了一嘴:“我后半年跟数学拼了!数学不能再拖我的后腿了,我可要和遥遥一起去s市读重本。”
袁晴遥腮帮子鼓鼓的,点头应好,又呜呜囔囔地问:“阿耀,你想考去哪里呀?”
荣耀看了林柏楠一眼,笃定地回答:“s市。”
大家伙纷纷讲述对未来的向往。周明娜和吴哲商量要去g市上大学,因为“食在岭南”,把好吃的通通吃个遍;张莹打算留在x市读工大,毕业以后考公务员或者当老师……
随着这个话题开启,林柏楠不再直视袁晴遥的眼睛。
聚餐差不多结束时,林柏楠想着等会儿还要去康复中心跟卢文博做个道别,再去“有间老店”叮嘱老鬼多多保重身体,摸不准要花多少时间,于是,他先去了趟洗手间,虽然不是无障碍式的,但好在门够宽,轮椅进得去。
从洗手间出来,他划着轮椅往他那一桌靠近,距离越近,袁晴遥和何韵来的对话声他听得越清晰——
“我想道歉。”
“道什么歉?”
“为当年他受伤的事情道歉……林柏楠受伤,我有很大一部分责任……可是我很愧疚,很后悔那年那天敲开了他家的门……我想补偿他,但再多的补偿也于事无补了……我不想再装作无知无觉,我想郑重地给他道个歉。”
……
隔一扇木质隔板,林柏楠将对话纳入耳畔。
隔板不高,但由于坐着比较矮,他被严严实实地挡住。
须臾之间,他指尖冰冷,血液快要凝固,大脑拼命地想赶跑刚才听到的话,一字一句,却扎得更深,他从他最爱的女孩口中听到了最可怕的两个词——
“愧疚”与“补偿”。
原来如此。
她无数次的体恤与包容,全都说得通了。
长这么大,林柏楠听了不计其数不好听的话,都比不上袁晴遥的这两个词来得残忍,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十八岁的林柏楠真切地体会到了绝望的滋味。
直到耳边再次传来袁晴遥的声音:“哎?林柏楠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事了?”
他才猛然惊醒,活动手指,一分钟后,推动手推圈,假装无事发生似的来到了餐桌旁。
大家都吃饱喝足了,他拿上朋友们送的礼物,淡淡地道:“走吧。”
那晚,袁晴遥来林家之前,林柏楠穿上她说帅的白衬衫,还专门喷了香水来掩盖身上药水和病人的气味。
万幸的是,他没有再听一遍袁晴遥的道歉,他没信心面对面听她说出“愧疚”和“补偿”时,还能摆出无关痛痒的表情。
送走了袁晴遥,他拿出纸箱将“北回归线”、手工巧克力、她爱听的几张光盘和磁带放了进去,把箱子搁在她家门口,乘上了去往机场的出租车。
出租车上,他定定地盯着她送的腕表,没什么好遗憾的了,亲手收到了生日礼物,一起吃了长寿面,听她唱了生日快乐歌,还抱了她一下……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亲口跟她告别。
他实在说不出告别的话。
他说不出他要去b市学医,说不出他被大学挑三拣四,说不出他连选梦想专业的资格都没有,说不出所有的努力皆是飞蛾扑火,说不出他和蒋玲三番五次的争吵,说不出他身上开了一个会流脓的窟窿,说不出除了她和家人以外再没有人能把他当作一个健全人对待,说不出他终于认清现实知道自己不配再喜欢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