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极度虚弱而无法动弹的身体,牢牢地嵌在了病床上,耳畔灌入检测设备的滴滴声,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
高烧导致失温,身体忽冷忽热,失去神采的小鹿眼呆呆地睁开,icu的一砖一瓦他都不愿意看,可目光无处落脚……
他重新合上眼睛。
icu没有窗户,白炽灯二十四小时亮着,无法分辨昼夜,他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依稀间,听见了此起彼伏的烟花声,判断现在应该是春节期间的某个晚上。
袁晴遥家附近的那个广场每年的大年初四都有烟花表演,她今年会去看吗?不用带着行动不便的他,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往人群内层走一走……
尽管已经竭力抑制自己去想她,但阀门一旦打开,思念便如洪水般滚滚而来——
她会和谁去看今年的贺岁档电影?
她成绩进步了吗?考到十五名内了吗?
她有打开那盒巧克力吗?她有认真看吗?
她会和“北回归线”聊天吗?她喜欢她的专属机器人吗?
她有破解他纠结了许久,最终决定写进程序的那道密语吗?她听到后会怎么想?
她此刻在做什么?会找他吗?会不会讨厌他?
……
林柏楠头脑昏沉,越想某人越无法安然入睡。
迷迷糊糊中,不知过了多久,兀然,似针扎又似火烤的疼痛从脚趾往上半身蹿,如过电般迅速遍布全身……
神经痛找上门来了,他闷哼一声,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口申吟。
少时,到了探视时间,有脚步声逐渐靠近,林柏楠睁开双眼,看见了戴着口罩的蒋玲和林平尧。
蒋玲喜极而泣:“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昏迷了一个星期了,吓死妈妈了……”
林平尧含泪理了理林柏楠剃得很短的头发,柔声安慰:“楠楠,别怕,等肺水肿消退了就能转普通病房了,到时候爸爸妈妈时时陪你,你就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林柏楠没有劫后余生该有的任何情绪波动,呼吸受阻让发声变得异常艰难,他尽力口齿清晰,磕磕绊绊地说:“爸妈……这次……放我走吧……”
受伤十三年,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
一句话,听得蒋玲险些当场昏厥,她攀着林平尧的脖子才稳住了身体,惊恐地望着林柏楠。
林平尧抬起眼镜框,草草地抹挂在眼角的泪,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劝慰道:“楠楠,还剩四个月就高考了,你不想看看遥遥最后选了哪所学校?她有没有去s市?”
他想。
林柏楠点点头,昏睡了过去。
*
一段时日后,林柏楠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有了盼头,他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但身体仍旧虚弱,不适合实施全麻手术,便在医院调养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他买来了一摞医学书籍,闲来无事翻翻看。
他是个一诺千金且一丝不苟的人,既然赌约以失败告终,既然答应蒋玲要进医学院,那就认认真真地学医。除此之外,他偶尔刷几套高考模拟试题练练手,定期做一做复健。
但是,在icu听见的烟花声,让“想念”这枚种子再也抑制不住生根发芽,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野蛮生长。
林柏楠努力用书本知识转移注意力,可惜,事与愿违,他连看到书上的句号都能想起来那张可爱的小圆脸。
他很想她。
他超级想她。
他疯了似地想她。
他没想过联络她,她过得好与不好,于他而言都不是好消息。
就如蒋玲所说,趁这次机会干脆利落从她的世界淡出,一段时间后,她会慢慢遗忘,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他不过是她从小玩到大的一个朋友罢了。
当然,他销声匿迹包含了些“逃避”的成分……
从她嘴里说出的“愧疚”与“补偿”,杀伤力太巨大了,比被她直截了当地拒绝更能将他瓦解。
他不禁怀疑,那些个“我喜欢你”,都是她怀抱着负疚而弥补给他的“塑料糖”。
因此,他也算落荒而逃了。
*
3月初,林柏楠进行了第二次手术,这次采用了臀大肌下部肌皮瓣转移修复术,从此,他身上又多了一圈疤痕。
经过医生一个月的观察,肌皮瓣成活,伤口愈合良好,手术这才宣告成功,林平尧放下心来,返回美国继续完成深造。
术后,身体轻松了些,头脑也跟着活泛了起来,该来的不该来的想法通通不请自来——
思念开始无孔不入。
他知道该学着去习惯没有她的日子了,可思念太切。
他昼思夜想,隔三差五幻听她在叫他的名字,甚至,他时不时产生幻视,一闭眼,再一眨眼,视网膜像个失控的投影仪,满天满地投送她的倩影。
4月中旬的某天,这种不顾人死活的念念不释,到达了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