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李斯当日亦曾在夜宴之上,亲眼见到神画中秦国与自己那般悲惨的下场,今日这满朝文武,嬴氏之王族宗亲,到最后竟无一人生还,岂能不让他心有戚戚焉?

    作为世间顶尖的聪明人,李斯又如何不知晓,若一统六国后再行法家之峻法,绝非守天下之良策?

    可他不是出身优渥、行事任性的韩非,而是汲汲顺应君王之心的臣子,若王上不主动提变法之事,李斯绝不会如韩非那般与君王直言变法,而只会接下来的数年间,旁敲侧击引导君王稍行仁政以存国祚。

    总之,李斯此刻的心情称得上是喜忧参半。

    嬴政起身负手缓缓下殿,拍了拍李斯的肩头,挨个看了一遍地上跪着的大臣们,来到桓猗面前,冷声道,

    “依尔等之见,待我大秦灭了六国,六国之民,难道便不算作是秦人了?”

    桓猗垂首粗声粗气嘟哝道,“纵便皆是秦人,也得分个先来后到,我老秦人在关中辛苦耕耘百年,又岂能让那些六国人抢了先?”

    嬴政不由气得笑斥一声,“依寡人之计,六国无家可归之民,届时不过在我大秦分些荒地开垦,又能抢你何等好事?”

    桓猗不服气道,“可眼下他们并非秦人,凭甚吃我秦国之粮?要臣说,韩国地动死上些人,与我秦国何干?到时臣趁乱带军抢下新郑便完事了,何至于要秦国来替韩国安置灾民...”

    隗状等人暗暗点头,还是桓将军敢说啊,王上年轻气盛却是过于冲动了些,秦国与六国历来势如水火,凭甚要耗费秦国之粮之田地安置六国之民?

    “桓猗!”嬴政收起笑容,缓缓抬首看向殿外,声音中蓦地升起几分苍凉,

    “诸卿呐,尔等果真以为,我秦军靠刀剑枪戟打下天下,秦国便能从此无忧了吗?”

    桓猗双眼放光地看向君王,“臣以为,自是如此!自周王室衰微后,这天下间曾有数百个诸侯国,到了后来无一不被强国吞并,到如今,中原大地更只剩七国并列,待臣等为王上打下六国,王上再下令收缴天下之金,使其尽聚于咸阳,届时,大秦基业固若金汤,天下间又岂能再出现新的诸侯威胁朝廷?”

    李斯闻言心中却骤然一痛,固若金汤?尔等又怎会知晓,辉煌了百年的强秦,在打败六国后,只存活了区区十五年呐!

    嬴政轻阖双目掩饰眸中悲色,待睁开之时,眸光再次变得清明起来,他转身看向众人,语无波澜地问道,

    “那么,依尔等之见,待寡人平定四海,世间再无诸侯起事,我大秦国祚又能绵延何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