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楚王听完项燕这番肺腑之言,却仰首笑道,“老将军着实太过多虑!那等田间贱民农夫大字不识半个,其才学见识,如何能与寡人的令尹相提并论?爱卿不必在意那等乡野愚夫之言!再有,上古先民穴居野处,得圣人结巢之法而避虫豸之害,可见世间之事,皆因改变而由难转易...”

    他笑眯眯拍着项燕的手臂,继续志在必得道,“列国皆以一两尺之距播种,其必万古不变之道乎?非也!当年,魏国因率先变法而强大,一改三晋局势;秦国因行卫鞅之法而强大,一改中原局势;我楚国今愿改农耕之法,来日定可一改天下局势,此亦变法哉...”

    项燕听得心头都快喷出火了,立刻挣脱君王的搀扶,跪地拜道,“王上,农耕之法乃列国数百年来总结之利法,绝不可随意擅变呐!农人学识虽不如令尹高深,但他们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乃是最了解农稼之人呐...”

    楚王面色沉沉打量着他花白的头顶,打量着他固执的胡服劲装,眼中划过一抹不耐,若非看在这老匹夫善战的份上,此等老犟牛,寡人留他何用?

    不过转瞬之间,楚王面上的阴沉和眼中的不耐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亲热笑意,他亲自将项燕扶起,笑劝道,

    “老将军此言差矣!农人卑贱不堪,纵便与土地打一辈子交道,又岂能知晓农耕真义?恰似那等卑贱士卒,虽在军营战场奔波数年乃至数十年,却全然不似老将军这般英勇无敌,不过是些滥竽充数之辈罢了...反之,爱卿且看出身王族之韩非,他虽数十年间从未在韩国为官一日,却能著书立说引来世间拥趸无数...可见,高贵之人生而不同,寡人与昭让虽从未躬身种田,却断定此番变农耕间距之法,定能让楚国迎来丰收之年...”

    他这话,却气得项燕胸膛燃起一团熊熊大火——在这时代,列国颇有盛名之将领,无不爱护手下士卒。

    因为他们比谁都明白,上了战场敌我两方势均力敌之时,能决定战斗成败走向的关键因素,乃是士气。

    要让数十万士卒抛弃对死亡的恐惧、将心气拧为一条粗绳、在将领的指挥下义无反顾朝着敌军冲去,靠的是什么?除了将领的威信,还有他们素日将士卒视作同袍兄弟的情义。

    换而言之,独木难支,每一个将领的功绩,皆是靠无数士卒在号角声中冲锋陷阵、舍弃性命换来的,是以,无论是李牧时常在军中杀牛宰羊,还是项燕在军营不顾身份之别、与士卒同吃同住,既是他们拉拢人心之举,亦是他们真心善待士卒之举。

    若无士卒,何来名将?

    而无论是士卒还是名将,皆是在用性命为君王守护疆土,可在楚王心中,为守护王族与家园而战的士卒,却是卑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