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是怕死,而是他知道,死在这个时候,毫无意义。
第74章 喀喇沁(上)
朱由榔站在徐州城墙之上,心中慨然万千。
淮河,是中国南北的分界线,明军渡过徐州,也就意味着,北伐即将进入尾声。
可以说,仗打到这个地步,该啃的硬骨头都已经啃完了,接下来摆在明军面前的,便是一马平川的坦途了。
山东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可用之兵,别说明军,连榆园军都能破县袭府,光复左军、后军主力抵达后,前线几乎以每天二三十里的速度,往前推进。
更重要的是,由于黄河夺淮入海,这时候的山东境内,可没有什么天险可以依仗,最多十日之内,明军先锋,就能兵临济南府。
“朕真是有些恍惚啊……”
朱由榔看着远处涛涛南下的黄河,对身侧的王夫之感叹道。
已经三十出头,为人父母了的他,留着数寸短须,看起来倒是比起当年少了几分英武,而多了几分成熟端重。
自隆武二年,于仓皇西逃之际,折返肇庆,立志抗清以来。
已近八年
一开始,朱由榔是真的没有想过,自己真的会有成功的一天,那时候的南明小朝廷,兵不过数万,残卒败将之军,面对汹汹南下,席卷天下的清军铁蹄,最大的可能就是做南宋君臣第二。
八年砥砺,付出不知多少牺牲,卧薪尝胆,相忍为国,终于到了收获成果的时候。
后军都督张名振在拿下徐州后,就连忙带主力继续北上,只留下了都督长史张煌言在徐州,打理后勤。
圣驾北移,自然没有比徐州这个淮北重镇更适合落脚的地方了。
陪同的张煌言亦是感叹
“犹记得隆武二年,博洛乘虚突破钱塘江,绍兴、杭州、义乌、金华等城相继失守,乐安郡王、楚亲王、晋平郡王在金华殉国。”
“那时候,臣只觉得犹如天塌了一般,惶惶不可终日,直到陛下在桂北大捷消息传来,几乎不可自持,泣涕出声。”
“自古开创基业者众,而能中兴社稷者寥寥。”
“前有晋室风景不殊之悲,后有南宋还我河山之叹,千古以来,陛下可彪炳于春秋矣!”
身后诸多随行官员,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拍皇帝马屁的良机,纷纷跟着恭贺。
而朱由榔却是站在城墙之上,望着滚滚黄河,听闻耳边依稀的涛声,口中楠楠问道
“玄着啊,你是博学多才的,不知这光武中兴之后,汉室延绵了多少年社稷?”
张煌言一时哑然,才迟疑回答
“后汉享祚百九十五年,传八世、十四帝。”
“近两百年啊……也算很不错了。”
朱由榔收回远眺的目光和散发的思绪,看着身后张煌言、王夫之均是一脸不知如何的惶然,便笑道
“二位都是大才子,此情此景,竟然没有诗作吗?还有各位卿家,前方捷报频传,既是恭贺,可不能如此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了吧?”
文官们最喜欢的,莫过于在天子面前卖弄自己肚子里的笔墨,听闻此言,众人这才纷纷活跃了起来。 最终,张煌言所作的一首被众人点评为最佳
“大河如练绕南垂,古树平沙天堑奇。
六代山川愁锁钥,十年父老见旌旗。
阵寒虎落黄云净,帆映虹梁赤日移。
夹岸壶浆相笑语,将毋徯后怨王师!”
其余众人也纷纷和诗相佐,最后众人又看向朱由榔,却见天子亲自提笔,在纸上留下一首七律,却是刚好和张煌言的诗文风相称,可内容却毫无庆贺之色,反倒是有一股悲戚决死的情感。
“揶揄一息尚图存,吞炭吞毡可共论?
复望臣靡兴夏祀,祗凭帝眷答商孙。
衣冠犹带云霞色,旌旆仍留日月痕。
赢得孤臣同硕果,也留正气在乾坤。”
张煌言和王夫之等人,看到这首诗都愣住了,从文中情感上体会,分明宛如是一位即将上刑场的大明忠臣遗书才对。
朱由榔慨叹
“这是朕偶尔所得,一位昔日隆武年间殉国的忠烈所作,其人辗转于江淮,坚持抗清,最终被虏所杀,死前遗留此诗,只可惜性命已不可考,倒是与玄着是本家。”
随后将诗作拿起,转向还有些无措的张煌言道
“那便转送给玄着,留个纪念吧!”
日头逐渐转到午时,众臣纷纷告退,张煌言捧着手中诗作,也不知道天子是何意思,只是满腹疑问的跟着退下了。
朱由榔站在城墙上,看着他们退下的身影
起码,自己已经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