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前,太子登山祭天、立誓兴国,全州多少百姓翘首以盼、多少才子名士请书递呈太守府,恳请文某护送太子入全州避难。”
文耀越说越激动,字字激昂、掷地有声,“如若立誓兴国不过是拉拢人心的表面功夫、如若太子殿下只是你苏家的嘤嘤傀儡,岂不是负了我全州百姓的满怀忠诚?”
苏亭山语塞,竟不知如何对答。
他本以为文耀同意西营军入驻全州,也不过是借着太子的名号,为将来的文家谋取一个从龙之功,无论太子是个什么货色也不影响这番利己谋私的布局。
他没想到,文耀对太子本人的看重,更甚过苏家和西营军。
营帐中静默片刻,帐外却传来笑声。 文耀此时还在气头上,当即大喝一声,“何人在帐外鬼祟?”
“古有长吉‘提携玉龙为君死’,今有文太守‘承民抱书待明君’,何尝不是我胤朝之幸?”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两句古今对比,既显露了来者的诗书修养,又变相夸了文耀,总算让他的脸色缓和了一点。
当帘帐被人掀开,萧鸾玉迈步走来时,他再细细打量这位清秀柔美、仪态稳重的少年,心中的怒意已经少了许多。
“全州太守文耀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行礼,是我失约在前,辜负了文大人的一番好意。”
话虽这么说,但是文耀还是规矩地行了君臣礼。
苏亭山让出主座,替她斟茶时,还不忘问了一句,“殿下何由耽误了时间?”
他心想苏鸣渊也算个靠谱的,顶多就是拦着萧鸾玉一会,怎会拖到这个时候。
现在文耀怒火中烧、大有排斥苏家的意思,他也顾不上出卖自家儿子了,还得帮萧鸾玉洗白形象。
萧鸾玉看都没看他,对着文耀歉意地说,“先前我从焦城跪拜登山,伤了双膝,又要骑马赶路,因此伤病难愈,仍要敷药调养。方才正是近侍为我换药,不曾想让文大人久等了,实在抱歉。”
“原是如此。”文耀点点头,重新坐回客座,“西营军行军匆忙,也不该亏待了殿下。既是双膝受伤,就该备买车轿。苏将军照顾不周也就罢了,日后须得提醒殿下切莫耽于玩乐。”
苏亭山没想到萧鸾玉三言两语就消解了文耀的怒火,反倒还责怪起他的不是了。
“文大人错怪苏将军了。”萧鸾玉拿起茶杯,意味不明地看了苏亭山一眼,“苏将军感念士兵辛劳,也是为了熟悉全州风俗,便请了戏班子随军演奏。我练字写诗累乏时,偶尔过去看看。”
“殿下还会练字写诗?”
“楷书拙笔、诗词劣作罢了。”
文耀饱读诗书、颇具才名,早年进士及第、调任全州,仍是一副文人墨客的作风。
萧鸾玉正是在一路上打听到全州太守的喜好,方才以诗鬼李贺夸赞他赤诚忠君。
果不其然,听到她这么说,再加上这张弛有度的谈吐,文耀信了七八分,胸中火气也消得一干二净,再次提起正事。
“不知殿下如何看待全州?”
先前他和苏亭山侃侃而谈,说的都是些泛泛之语,或许随意请来一位农夫都能说个来回。
可是,对上萧鸾玉的第一句便是直入正题。
“全州临近洺江、傍山望京,人文鼎盛、米油丰足,论长远为谋,不输于京畿之地。”
“殿下认为,长远之谋计,以何为重?”
“重在民。”
“为何不是军队、钱粮?”
“就近而言,若不是文大人承民请书,我也不会顺利进入全州安顿。”
萧鸾玉温和笑着,气沉胸口、压低舌根,声音愈发清朗,“长远来说,两军交战,兵士征于民、粮草取于民、枪剑造于民;治国安邦,良臣举于民、布政施于民、君威信于民。
我行经全州数个城池,途中所见皆是粮钱丰余、民生安康,必是胤朝之福祉、我军谋胜之根本。” “好,殿下好见识!”文耀对她的话很是受用。
同样是求个收留处,有人卑微无措,有人鲁莽急躁,也有人巧舌如簧、反客为主。
原本萧鸾玉也是以自私自利之心揣测文耀,现在看来,他比苏亭山这个老狐狸实诚多了。
接下来,萧鸾玉继续与文耀详谈要事,商定一日后开榜招兵,将黎城郊外林场划作西营军的校场等。
苏亭山只能听着他们说来说去,插不上几句话,心中郁闷不已。
“时辰不早,微臣先行告退,明日便派人过来接请殿下入住幽篁园。”文耀要走,萧鸾玉作势要送,也被他拒绝,“殿下双膝未愈,不必多费脚力。”
苏亭山发现机会,当即自荐,“那就让末将送一送文大人。”
两人离开后,这营帐就变得空荡荡的。
萧鸾玉用手支着脑袋,垂眸沉思。
“原来殿下连日听木偶戏,竟是为了学声。”
她看到他进来,直接起身要走。
苏鸣渊目光闪烁,手掌比大脑更快地拉住她,“你要去哪?”
萧鸾玉反抓住他的手腕,抬眸笑道,“放心,我不会跟踪你爹和文大人,难不成你还要替其他人拦着我?”
她笑得温和又虚假,说出来的话也是带着扎人的刺。
她从来不是良善耐性之人,他每次逗弄她,她总要找机会还回来,更何况这次他差点耽误她的大事。
苏鸣渊直觉自己应该道歉,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何曾这般扭扭捏捏了?
“那随你去吧。”他松开了她,扭头躲避她的视线,“大不了下次踹我……别让其他人看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