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疗养院建在半山腰,最初是为了方便老干部们欣赏风景,山脚下也是著名的长寿村长寿乡,这两年随着医疗技术的发展,前来修养的老干部越来越多,宽阔的大马路直接修到疗养院门口。
清音顺着马路往上,能明显感觉到路上的小汽车更多,除了红旗轿车,还有军用吉普车,以及一些国营大厂才能见到的捷克面包车。
到了疗养院门口,守卫也比一般医院森严得多,清音年轻,穿着也干净,门卫并未多问,她也大大方方推着车子走进去。
疗养院分成三个部分,前院是门诊和住院楼,就是普通医院的结构,规模却比区医院大得多,中院是住宅区,全都是红砖独栋小别墅,栽花种草青石板,一看就是级别很高的领导才能入住的地方,隐约还能看见一些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进出,这是直接上门诊疗服务。
后院清音看不见,但应该就是一些花鸟鱼池小公园之类的,休闲娱乐的场所,那里靠近山顶,视野极好,空气也是极新鲜的。
清音正在门诊楼门口看着,忽然一个戴红袖章的老头叫住她,上下打量,心说这丫头片子也不像是来看病的啊。
“干啥呢,看病在前面。”
能来西山疗养院的,都得是一定级别的干部和家属,年轻人谁来这儿看病……除非,是谁家保姆。
“你哪个病房的保姆?住院楼在前面,这里可不是你一保姆能来的地儿。”虽然长得漂亮,但穿着朴素,也没穿着护士服,这不妥妥的保姆嘛。
清音一噎,正想解释,“我不是来看病……” 话未说完,就见不远处一辆黑色的红旗小轿车“呲溜”一声快速冲进来,留下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然后司机和一名穿花衣服的年轻妇女迅速打开车门,“大夫,大夫快叫担架!”
红袖章老头是见过世面的,立马点头哈腰跑过去,“得嘞,领导您稍等,担架,老王快抬担架!”
一时间,院里几名保安又叫来几个穿白大褂的,抬着担架,拎着吊针瓶往这边冲。
这架势,估计是要抢救什么危急重症病人,清音知道这种时候凑热闹就是给医护人员添麻烦,所以压根没打算往前凑。
她本来想直接出门,去约定好的饭店等苏小曼,可眼神不经意间,看见一名脸色蜡黄的老年人被抬上担架,她的脚步下意识就慢下来。
人她没见过,也不认识,她只是出于医者的本能,想看看他是什么情况。毕竟,双眼清明,意识清晰,有自主呼吸,甚至走路都没问题,还能训身边人“大惊小怪”的,就是外行人也知道他的病情绝对没严重到要就地抢救的地步,阵仗为何如此之大?
很快,大夫护士七嘴八舌哄着,把老人抬上担架,司机不知道低声说了什么,那红袖章老头愈发点头哈腰,“好嘞,我这就去找领导。”
想着,清音愈发不急着出门,就在门口花坛边上站着,融入到围观人群中。
看不出来,那红袖章老头五六十的年纪了,腿脚居然出奇的快,才将半分钟时间,就领着几名穿着干部装的中年男人下来,一个个簇拥上去,对着担架上的老人嘘寒问暖。
“老书记,您老怎么了?”
“老书记您放心,我们一定给您安排院里最好的专家。”
“老书记这边请……”
清音皱眉,这个“老书记”看来真是个大领导,而且不是姓,而是“老”,说明是退休的……但围观的群众好像也见怪不怪了,毕竟能来这个医院疗养的,也不是一般人,地方省里的厅级干部要是没点关系还不一定进得来呢。
清音的脚步跟着众人走,听见身边有两个白大褂在小声的议论着:“老书记这病可不能大意,昨儿才出院,今天又反复,要是连个小小的肾炎都治不好,咱们医院的脸往哪儿搁呀。”
“就是,我看老书记脸色不好,可别把气撒咱们身……”
“嘘,说啥呢。”
也有人好奇问:“一直听你们叫他老书记,他到底是哪个单位的退休书记?”
原来这位老书记姓元,原本只书城市西山区某个街道办的书记,听起来级别是不高,省会城市街道办顶破天算地方上的区级,干到头顶多是个处级干部,连住进西山疗养院的资格都没有。
“但耐不住人家儿子厉害,咱们医院很多药都靠着他那边优先保供。”
有人不解,“什么药?”
“你还不知道吧,这位元书记的儿子可是京市那边医药公司的总经理,全国甭管中药西药,但凡是好药都只有他们那边能拿到,咱们医院虽说能保供,但很多进口药可是全国几千家医院排着队要呢,这先给谁后给谁也是门大学问。”尤其西山疗养院的病人身份特殊,要是因为缺药耽误了病情,上头可不会管你是什么原因缺药,你治不好人这是事实。
清音在基层卫生室,自然知道药品有多紧缺,她们因为背靠书钢这棵大树,现在又有苏小曼帮忙,药品倒是不算紧缺,那也是因为他们病人多数是来看中医的,要是看西医,那就不是现在这个状态了……难怪元书记在西山疗养院能这么“受欢迎”。
“就一个小小的肾炎,赵院长你们要是治不了,我可以转院,我们去京市,去海城。”说话的男子声音低沉,但却有股不怒自威的架势。
这里是干部病房,都是单人单间,工作人员干啥都轻手轻脚,所以男子说话的声音就特别突兀。
赵院长连忙解释:“能治能治,这我们院内科主任,专攻肾内科,对很多肾脏疾病都有极高的造诣。”说着推出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
男人头发只剩一半,给人很可靠的感觉。
要是别的病人和家属,赵院长高低还得强调一下疗养院的医师资源力量有多雄厚,每一个医生都是全省范围内层层选拔而来的精英。但今天确实是开不了这个口,牛皮吹越大,待会儿脸只会越疼。
要是惹急了元经理,老爷子一旦转走,没了这层关系,以后要想拿点好的进口药,那就甭想了。
谁知年轻人看见那位“很可靠”的主任,却眼角都没动一下。
“老书记现在最要紧的是降压消肿……”内科主任硬着头皮说。 “一个简单的肾炎,我父亲在贵院住了一个多月,昨天好容易能出院回家,就一晚的工夫又反复,降压消肿降压消肿你们都说多少次了?”
内科主任被堵得无言以对,是啊,这病人都住进来一个月了,就是再高的血压再严重的水肿也该消下去了,昨早出院之前确实是各项生命指标平稳,血压控制在正常水平,水肿也没了,达到出院标准了的。
自从住进来,老书记每天吃的药打的针虽说不是他亲力亲为,但也每天亲自过问,连出院也是他亲自检查之后才办理的,绝对不可能弄错!
可……怎么一夜之间又加重起来?
“我父亲平时血压控制得很好,相信你们也知道。”
“啊是是是,控制得很好。”赵院长感觉,说话不对,不说话也不对。
“但今早保姆居然测出170/110的高血压,测了三次都是这样,你们怎么解释?”年轻男人显然是在忍着怒气,但他好歹是从事医药行业的,没说“是不是住院住出高血压”的混话。
饶是如此,主任和管床大夫都抹了把汗,“会不会是昨晚回家,情绪有什么波动?”
保姆觑着年轻男人脸色,小声说:“没有,老书记没受什么刺激,心情很好,吃完饭还去下象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