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在幺爷的大广播式宣传下,全体医护人员和住院病人以及家属们都知道老爷子“即将醒来”的事,纷纷跑到病房看稀奇,挤不进去的就在门口,扒着窗户往里看。张姐带人赶了好几次才把吃瓜群众赶走,但她们自己也好奇啊,一会儿给其他病人输液进去一次,一会儿打扫卫生进去一次,一会儿发药又进去一次,而且每一次都是不同的人。
幺爷为了感谢清音,下午直接让他儿子从村里拉了一板车的西瓜来分给大家伙,说是自家种的,尽管敞开肚皮吃,管够,还说老爷子后期要是真能醒来,哪怕活不了多久,他也满足了,他到时候要给卫生室送一只烤全羊来!
清音看在眼里,也觉得有点好笑,幺爷这人,倒是比其他哥姐都性情。
因为中午耽搁了一会儿,清音有点犯困,去办公室在桌子上趴着睡了会儿,大概十来分钟就到下午上班时间,她洗了把冷水脸。
刚回到诊室,看了十来个病人,忽然看见鱼鱼伸着小脑袋在门口一猫一猫的。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下午不是要上课的吗?”
鱼鱼戴着红领巾,“下午老师开会,就让我们提前放学。”
这年代的学校管理也没那么严格,遇到下雨下雪天气,学校开大会啥的,要么给学生提前放学,要么就是让他们自己上自习,但上自习纪律很差,吵得整个学校跟养鸭厂似的,所以大家更宁愿直接放学,回去各找各妈。
“妈妈,家里来了个伯伯,有点奇怪的伯伯。”
清音一边洗手一边问:“怎么个奇怪法?” “他脸上好几道疤,有一道从左边太阳穴一直到右边下巴,有点害怕,但他又长得有点像我伯伯,就是照片上的伯伯。”
清音手一顿,肥皂都掉了,赶紧捡起来,看着孩子眼睛:“真像照片上穿军装的伯伯?”
“嗯呐,有点点像,但不多,反正就是比照片老了很多,还多了很多疤。”
清音心头一跳,上次说到顾妈妈生日的时候,顾安就隐隐提过一嘴,她一开始也挺期待的,但后来忙起来就把事情放一边了,难道……
“解放帮我跟挂号处说一声,别放我的号了,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有什么事你上家里找我。”
清音牵着长手长脚的鱼鱼出了厂门,母女俩都是大长腿,又经常锻炼,体能非常好,小跑都不带喘气儿的,一口气跑到梨花胡同。
进门,院里安安静静,只有苍狼竖着耳朵,警觉地盯着客厅方向。
而紧闭的客厅门里,隐约传来顾妈妈的啜泣声,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可屋内的气压,让清音觉得肯定还有另一个“危险”人物的存在。
“奶奶,我妈妈回来啦。”
顾妈妈清了清嗓子,“音音你们进来吧。”
给她们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个子中等,贴头皮的短发,穿着普通的夹克衫和牛仔裤,系着一根很普通的皮带,但即使是普通的着装也挡不住他身上一块一块的腱子肉。
清音的视线往上,就是一张跟照片里有一两分相似的脸,但鱼鱼说的刀疤非常明显,尤其是那条斜跨半张脸的,仿佛把眼睛和鼻子的位置都“扯”歪了一般,显得他整个人都是凶巴巴的。
清音不敢看他的眼睛,她记得,照片里的顾全,是一个瘦长身形,五官端正的阳光大男孩,笑起来右边脸颊还有一个小酒窝,就是那种典型的邻家大哥哥。
可眼前的男人,完全是另一幅模样。
顾妈妈的嗓子哭得都沙哑了:“音音还没见过你大哥吧,这是你大哥,顾全,全子这是你弟媳妇,清音。”
“你好,小清同志。”顾全的声音也很不对劲,仿佛被人毒哑过,又经历很多年,恢复了五六成的感觉。
清音握上他主动伸过来的手,能明显感觉到,手也非常粗糙。
毋庸置疑,他这些年的经历,就写在他的脸上,刻在他的声音里。
见两个大人情绪不对,都不说话,鱼鱼急了,直接挡在妈妈身前,“奶奶,那我呢?你还没介绍我呢!”
顾妈妈破涕为笑:“你哪里需要奶奶介绍,跟伯伯介绍你自己吧。”
“伯伯你好,我叫顾白鸾,你真的是我伯伯吗?”
顾全明明是想笑,但发出的却是恐怖片里大坏蛋的那种“桀桀”声,“你说呢小丫头,我知道你小名叫鱼鱼,还知道你生日,嗯,还知道你去年考了第一名,今年没保持好,只考了第三名。”
鱼鱼却一点也不笑,“不行,这些事我们两条胡同的街坊都知道,不算。”
顾全摸了摸后脑勺,似乎是没想到她这么精怪:“嗯,那我想想,我知道你的苍狼是条好狗,还知道它前几年生了一场大病,嗯,对了,我还知道小白,你还记得小白吗?”
鱼鱼嘴一扁:“小白我当然记得,但它已经死了。”
“谁说的,我能把它变回来你信不信?”
鱼鱼瞪大双眼,“你不许骗人!”
就见顾全捏着嘴唇发出一声很奇怪的类似于鸟叫的声音,然后一只雪白的小家伙就扑棱棱从屋顶上飞下来,围着清音和鱼鱼欢快地扇动翅膀,“咕咕咕——”
“真的是小白耶妈妈!”
“小白没死呜呜!” “小白你怎么都不回家呀你,你再不回来我都忘记你了哼!”
“咕咕咕——”
清音:“……”
她属实没想到,她n多年前以为已经进了别人五脏庙的小白,居然还好好的活着,而且活了这么多年!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她想像顾妈妈打顾全那样,揪着小家伙打两下,问问它这几年死哪儿去啦,怎么这么狠的心,又舍不得打太重,生怕它受伤。
“妈,大哥,你们坐着,我去买菜,今天我们吃团圆饭。”真正的团圆饭。
这句话差点又把顾妈妈惹哭,她本来是很刚强的女人,很少会掉眼泪的,但看着顾全的样子,她就是想哭。
“你啊,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样?”除了五官骨骼还有点像她儿子,其他人压根看不出这是那个阳光开朗有酒窝的大男孩。
顾全红着眼睛,搂着她肩膀,“妈别难过,至少我还活着回来。”他的战友们,当时前后进去的卧底,早就沉尸湄公河,进了鳄鱼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