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全这么多年为了活下来,别说外貌和声音,连走路姿势都变了,即使是熟悉的人也认不出他来,但瞿建军能。
顾全深深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给他肩膀上锤了一拳。
他力气大,瞿建军这两年仕途不得志,意志消沉,连身体也荒废很多,差点被他捶得倒退三步,“咳咳咳,老小子。”
其实自从上次顾安追查顾全的事受阻之后,瞿建军就隐隐有种怀疑,现在看见顾全这个样子,但至少是好端端的活着,不用问,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也没问彼此这二十年是怎么过的,该知道的早已从旁人的口里得知,他们并排坐在花坛边,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一直抽到俩人的烟盒都空了,瞿建军起身,拍了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回头看了看监狱的大门,长舒一口气。
“你也是来看她的?”
顾全点点头,沙哑着说:“我想跟她说声对不起。”
瞿建军点点头,他也刚从里头出来。这几年他跟柳红梅本该没什么交集,但柳红梅所在的劳改队有时候会下乡劳动,他所在的单位有时也会来监狱里做思想文化宣传,一来二去俩人又说上话,但这种“说话”不再有男女之情,只是两个不得志的中年人在相互取暖的感觉。
所以,这一次,他没有心虚,坦荡荡的看着顾全:“进去吧,她应该也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当年的事,柳红梅受辱在先,陷害在后,而顾全正好借着这场陷害隐身,她也算误打误撞帮了“忙”。
*
不知道顾全跟柳红梅在监狱里聊了什么,清音只知道,等他回来之后,整个人仿佛有种释怀的感觉,眉宇之间轻松不少。
顾妈妈看在眼里,心里也长长的舒口气,只要孩子们自己能看开,她就放心了。
顾全的身体,昨晚清音帮忙看过,陈年旧伤都是皮.肉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主要是他的嗓子,他不愿说到底是敌人给毒哑的,还是他自己为了隐藏身份弄哑的,已经彻底伤了声带,应该是恢复不到以前的清脆洪亮了。
以前的全子,多喜欢唱歌啊,探亲假回来还教安子唱军歌……顾妈妈一想到那画面,视线就有点模糊。
“妈,晚上咱们做两样好菜吧。”
“昨晚不是才吃的那么多好菜,你啊,咋比安子还馋?”
顾全有点尴尬的叹口气,“你就不想见见你未来儿媳妇?”
“啥?!”顾妈妈的鸡毛掸子都掉了,“你啥时候谈的对象?叫啥名字,哪里人,多大年纪,做啥工作的?”
这一连串问题把顾全都逗笑了,“见到人你就知道了。”
清音也很奇怪,顾全有对象了?她怎么没听说?他这么多年都潜伏在那边,不会是个外国人吧?如果是外国人,这饭菜口味怎么搞……
顾安笑笑,“做饭就由妈来吧,你看书去,平时怎么吃就怎么做,差不了。”
“你知道?”
顾安摸了摸后脑勺,附耳过来,小声说了两个字,清音眼睛瞪大,难以置信。
这c,是她属实没想到的,毕竟在世俗的眼光里,俩人年纪悬殊有点大,一个四十多了,一个才将三十;外形也不太相称,一个娇艳美丽得像一朵玫瑰,一个却是个能吓哭孩子的“坏人”长相……不过,想到那么多年里,或许有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以及恩情存在,清音又觉得还是能想通的。
“难怪以前你老说喊她一起来吃饭,我还以为你单单是为了感谢她救了大哥的命,原来你早就知道啊。”
顾安眉眼带笑,“我也是大哥交代我才知道,其实那年她向咱们透露大哥还活着的事,是大哥授意。”
那年,玉香来做客的时候,鱼鱼翻照片给她看,她指着照片上的人说她“见过”,清音当时还分外惊喜,据此推断顾全人应该还活着,而顾安也彻底歇下调查的心思,就差一点,他就把自家大哥假死的事挖出来了。
是的,顾全的意中人,就是傣族姑娘玉香。
等太阳落山,一个漂亮得犹如玫瑰花一般的姑娘敲开顾家门的时候,顾妈妈傻眼了,锅铲差点没拿稳,“香香?” 现在的玉香皮肤雪白雪白的,什么都不擦,天生的五官就有种深邃、异域的美感,此时她两颊微红,“顾妈妈好,我来做客啦。”
顾妈妈整个人持续傻眼,她想过顾全的对象的很多种情况,唯独不是玉香这样的——要知道,玉香可是现在整个书钢杏花胡同一带公认的最漂亮的女人,就连厂长的外甥都要排队追求的漂亮女人啊!
一直到吃饭的时候,顾全握着玉香的手,正式向大家伙介绍:“这是我对象,玉香,我们准备领证结婚了。”
顾妈妈还迷糊着。
倒是鱼鱼反应快,鼓掌:“好耶好耶!我最喜欢香香阿姨啦!香香阿姨做的柠檬米干最好吃,还有柠檬手撕鸡也好吃!”
大家都被她逗笑,顾妈妈也终于回过神来,拉着玉香另一只手,“好孩子,你怎么不早说,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这么多年,她在书城市,跟姐姐姐夫挤在一个屋檐下,多有不便之处,可能手头也比较紧,但她从未向顾家开过一次口,哪怕现在住着清音的老房子,也是出着租金的,这孩子真是,说她什么好。
“没事的顾妈妈,我心甘情愿。”
说到“心甘情愿”的时候,顾全紧了紧她的手,清音已经脑补出一个青春少女暗恋特种兵,特种兵因为任务和年龄等多重因素多次拒绝,但她仍然倔强着说自己可以等他,心甘情愿等他归来的故事来……
没一会儿,玉香进厨房帮忙收拾,还真给她讲了这些年的故事。
顾全做卧底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们还没认识,玉香也还是个小女孩,直到她十八岁那年,玉村长在湄公河边救下从敌人水牢里逃出来的奄奄一息的顾全,带回寨子里照顾。
“他是真的不说话,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哑巴,药烫了苦了他都不说,有时候给他擦洗伤口弄疼了,他也不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那时候我有点傻气嘛,就想让他说话,我就叭叭叭的,每天不厌其烦的问他叫什么名字,老家在哪儿,今年几岁了,整整一个月,他愣是可以一个字不说。”
清音想到那画面也是好笑,这样一言不发的顾全,就是面对反动派严刑逼供也不过如此吧。
“后来,他伤养好就悄悄离开了,我有点生气,发誓再看见他一定要问清楚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后来再遇到,他没把我认出来,我更生气,小女孩子嘛,每天哪里来的那么多气生我也搞不懂,反正那几年挺讨厌他的。”
“后来我父亲去世以后,有一次我进山,遇到暴雨被困,是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并救了我,那次他依然没跟我说一句话,可我就偏不信了,我一定一定要弄清楚……”她甚至在一股怒气之下用了一些现在想来很无聊的试探办法,但他是一个不为美色所动,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可能的男人。
“从那以后,我这心里就老是有他的影子,寨子里的人给我说亲,我不愿意,只要一想到结婚生孩子这种事,我脑海里就会出现他的样子。明明他一点也不好看,还很凶,但无论我遇到危险,还是开心,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我都想到他,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就叫喜欢一个人啊。”
玉香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没想到,我会喜欢上一个从来没跟我讲过一句话的哑巴。”
清音也笑起来,顾全真的太谨慎,也太古板了,就这么冷这么硬的男人,换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不会鸟他。
“后来,我又救了他一次,那天他发着高烧,稀里糊涂的,拉着我,让我陪陪他,我就跟他在竹床上共眠了。”玉香红着脸,她比一般女孩子要开朗大方,“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故意骗他说我们那个了,后来他就很真诚地跟我道歉,还说他没办法对我负责,但他希望我能离开那个地方,来书城找他的家人,他的家人会照顾我。但我才不走呢,我就要在那里等着他。”
“我就知道他不是坏人,他能从坏人的水牢里逃出来,能从鳄鱼坑里爬出来,能从枪林弹雨活着出来,就一定不是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