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孙权亲口承认,吕蒙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刘基咬紧牙关,两腮都因愤怒而抖动:“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这件事和平结束?”
孙权冷漠地笑笑:“不可能的。我不是伯符,伯符想要天下,而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剿灭黄祖,进讨刘表,横据长江。只要这样,就可能封王、称帝。豫章是北抵荆州的要道,容不下第二种想法。”
刘基转头看向太史慈:“而子义你已经知道周瑜正在进军,但还是抛下那边,回到这里?”
太史慈也不带一点情绪:“周瑜仁慈,会先对山越、流民动手,再围城威慑,最后才和吴军相残。这时间足够我抓住孙权。以他为质,公瑾只能停兵,甚至要亲自送我北上,替我挡住江夏的水军……至于这座墓室的真相,确实是个意外之喜。你到底为什么拥有一卷《筑墓赋》?不重要了。有了这些器物,再多的兵员我都能补充回来。”
他们两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忽然没什么不同。
刘基大喊:“现在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吗!”
“你别天真了。”太史慈忽然抛出一些物件,所有人顿时屏息凝神,墓中空气为之一窒,等落地时,却发现不过是一些木牍。
“这是你寄给家人的信,没寄到,因为人已经不在了。孙权继位以后,其中一个要求就是把你交出去,我没答应。你问问孙将军,是不是已经把他们接到了吴郡?你说要阻止盗墓、阻止战争,到头来,就连家人也保护不了!”
“什……”刘基突然感到口干舌燥,问不出话来。
“少主!”吕蒙突然插话,“是我的部曲?他们知道准确位置,你瞒着我,让他们带了路?”
孙权静静盯着他们二人。
眼底却有了笑意。
孙权的剑被夺走了,但还有一把短刀。
如果他是孙策,有了这把短刀,就有无数种逃脱方法,甚至能和其他人一起杀死太史慈。但他不是孙策,如果转身向太史慈突刺,就和送刀子没什么区别。所以他一直没碰刀,一直在等待。
他没想到机会就在眼前。
刚才突然有一瞬间,他发现,太史慈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破绽。破绽来自于眼前这个平民——不知道为什么,太史慈和吕蒙似乎都关注着这个人,一个胸无大志、注定要成为傀儡的家伙。这让他感到特别不愉快,可是他不需要知道原因,只要洞察到这一点关系,就足够了。
他用几近耳语的声音说道:“我可以让子义北上……”
刘基向前一步,“什么?”
眼前的光影突然大幅度摇晃。
孙权没有回答,把灯盘猛地一甩,同时抽出短刀,向刘基激射而出。
“小心!”
替刘基挡刀的人却是吕蒙。他下意识以最快速度挥剑,却只能让短刀稍稍偏移,“噗”一声脆响,仍然刺进刘基的左手。
太史慈也在一瞬间失了神。他眼前火光一闪,是灯盘飞近,他轻轻躲过,但眼前被短暂的黑雾遮挡。
抓住这一点空隙,孙权从剑下脱身,疾步奔向盗洞方向。带着逃脱的快感,在跳上洞口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灯火终于照亮了太史慈。在昏黄的光线里,他长身挺立,浑身上下布满血迹,衣甲破裂,满目疮痍。
他们明白了那句“不要回头”。虽然一个人杀穿了吕蒙一整队精兵,但太史慈确实是有疾在身,确实已经不是当年的水平。甚至连拄着三尺玉具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孙权咧开嘴笑了。
他说:“杀了他。”
太史慈身后两名士兵大喊一声,先后突刺。太史慈躲开了其中一剑,另一剑却绽出尖锐的金铁之声,不知道有没有刺穿盔甲,只知道他身形一顿,踉跄两步。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的动作,玉具剑寒芒一闪,同时在对方身上撕出一扇血光。 孙权没有再看,盗洞离地面有些高度,他召唤吕蒙过去,准备跃起时,却突然被吕蒙伸手按住了肩膀。
吕蒙回头大喊:“刘基!做你说过的事情吧!”
刘基捂着手臂上的伤,感觉全身血液都挤在伤口上,想要喷涌而出。但他没有犹豫,朝声音方向快步奔跑,踩在吕蒙弯曲的腿上,一跃而起,从盗洞里钻了上去。
在之前下墓的时候,刘基累得恍惚,有时会感觉自己置身于水底,甚至忽然不敢呼吸。但仔细回想,他们在墓里确实碰到过水——那就是在找漆甲的时候,他们挖出了一只奇怪的漆壶,然后就听见地底水管传出的声音。
王祐也曾经说过,这个陵园的三口水井深不见底,和地下水道相连。整座小山底下都是复杂的排水系统,就是为了确保几座大墓能不被水淹没。
刘充国墓、刘贺墓,都在竖井旁边。
可是也有奇怪之处:刘充国墓在地下不足十米,加上排水,确实能避免水害之虞;刘贺墓却深在地下二十余米,在洞底抬头看不见洞口,如果黄泉上涌,它很可能被泡在水平面下。
虽然把墓挖得越深越显尊贵,可刘贺这么做,还是显得很自相矛盾。
除非他是故意的。
刘基沿着檄道跑了一周,把每间储藏室都看了一遍,最后是在车马库尽头的墙上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图案:
一只歪嘴咧笑的熊型怪兽。
王祐说过,这是“听”的暗示。所以刘基把耳朵靠过去,闭起眼睛,穿过土层,他觉得自己掉进了水里。再伸手去摸——那一面墙的温度,比其他地方都要低一些。
他返回墓室,快速找到掘墓时用过的大锤。左手经过简易包扎,但布已经全红了,小臂以下没有知觉,他就用右手把锤子拖过去,一路把车驾和盛放车驾组件的漆箱敲得梆梆乱响,最终来到墙壁前站定。
他抡起大锤往墙上砸去。
墙壁发出巨大的震响,在地宫里回荡,久久不绝,但墙壁并没有倒塌。
椁室里的人一定都听见了这骇人的声音。
刘基咬咬牙,不顾左手的伤,双手握紧锤柄再砸,先是砸在墙上,后来是直直对准熊型石雕。锤子正好落在石雕的脸上,将那张怪笑的脸砸得变形、粉碎,但他没有停,继续将锤子挥向同一个位置。血液迸出创口,手臂痛得彻底麻木,满头汗珠飞舞,直到墙壁突然颤抖起来。
整个地宫都发出怪异的响声。
水柱从墙壁里喷涌而出,冲开刘基手上的锤子,扯脱绷带,在水流里炸开一片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