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2 / 2)

“他看起来总不大高兴的样子。”

“怎么看出来他总是不高兴?”

应小满把自己的嘴角往下扯,又把眼角往下拉,露出眼白。

“这个表情哪有高兴的?我看这位晏八郎大约公务太累太忙,怨气深重,年纪轻轻地显出苦相。”

从前她在村子里看日子过得苦的几位婆姨,便是整日耷拉着眼角和嘴角的苦相。

“唔,八弟读得明法科。家中律法他是学得最好的一个,早早进了大理寺,履获升迁。大理寺丞是正五品官职,以八弟的年纪来说,可以称一句前途似锦。”

“那为什么他看人还这样……”应小满又扯了下眼角,露出眼白。

她眼睛天生圆亮清澈,黑色瞳仁大,硬扯出一片眼白也不觉得凶悍,反倒觉得俏皮可爱。七郎笑抬她的手,

“行了,别扯你自己的眼睑,我明白你意思。”

晏八郎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长街尽头。 绯袍金钩带,仆从差役簇拥开道,于外人看来,何尝不是个出身显贵的高门郎君。

怎奈何京城从不缺显贵门第,高门大族彼此沾亲带故,年纪相差无几、一同在京城里长大的各家儿郎太多。

在一众真正的贵胄儿郎面前,八郎无论是妾出庶子的身份,还是明法科的科举出身,都差旁人那么一点。

八郎心心念念想要的,距离他手里能有的,始终也差上那么一点。

人一天天地长大,性子越来越阴沉。就连去年升任大理寺正的好消息,也不能令他开怀。

——毕竟,和八郎升任大理寺正的敕书一同到达的,还有自己这个做兄长的调入大理寺,任职空缺已久的大理寺右少卿的敕书。

晏七郎从深巷里走出两步,琥珀色的眼睛若有所思注视着远去的背影。

家族中谋害他之人,同辈兄弟中,八郎身上有大嫌疑。

“时辰不早了。”七郎跟应小满商量,“需坐衙的官员都已在官署里。长乐巷寻不到什么,我们改日再来蹲守。下面想去哪里?”

应小满有点失望。

她曾经在同样的时辰蹲守到仇家从长乐巷里出来,直奔大理寺而去。

原来仇家的日常活动路线不固定的吗?

“回去罢。我们出来的久,娘在家里等心急了。”

两人回身慢慢地往七举人巷口走。

七郎提起另一桩事,“十一郎今晚过来寻我议事。”

应小满点点头。她如今对十一郎的印象有少许改观。

今天不止帮她们搬家的的几名健壮车夫是十一郎的人,就连壮实骡车都不是车马行的,而是十一郎调来的车。他担忧外头雇车泄露了七郎行迹,引来祸事。

十一郎为人傲慢无礼,对他自己的朋友倒是讲义气。

“我让他入夜后再登门。应夫人带着阿织先睡下无妨。至于小满你……”七郎顿了顿。

应小满诧异说: “十一郎是你好友,就由你等门罢。我也先睡了。等他走时,记得把院门栓好。”

晏七郎深深地看她一眼,眼神有些不寻常,“当真要先睡下?十一郎想让我引见你。他说,你们是认识的。他曾于河边船上见过你一面,其中兴许有些误会。”

“他胡说。”应小满嫌弃地皱了下鼻子。

京城里排场大的贵人多得是,没几个好东西。瞧瞧雁二郎的德行。

“首先,我不认识他。从前在河边卖鱼杀鱼,见过的人多了,谁知道他是哪个。其次,十一郎这种眼睛翻到天上的人物,我也不想见。我娘昨夜刚和我商量过,不搭理。”

“我和十一郎认识多年,他对不熟识的人或许少言冷待,对身边相熟的人却颇为重情。”

晏七郎替十一郎开口解释人品,却并不试图劝说应小满今晚见他,话锋一转:

“当然,我也只是替他问一句。男女有别,你们夜晚见面确实不太妥当……这样罢,今晚我先独自见他,问一问他如何认识的你,明早转述给你听,再由你决定要不要见面。”

事情如此决定下来。

七郎转身对身后跟随护卫了一路的车夫道,“你们都听见了。小满娘子性情质朴烂漫,并无任何冒犯之意,今日的言谈无需逐字逐句回禀十一郎,你们只把她的意思转述表达即可。”

车夫表情复杂,默默纠结了片刻,低头道,“听从七郎吩咐。” 走近新家时,隔壁邻居的院门打开半扇,曾见过一面的沈家娘子站在门边,义母和她不知在聊什么,各自低头抹着发红的眼睛。

“家家有难处啊。”回家关起门后,义母感慨:

“隔壁这位沈娘子瞧着知书达理的,好人家精心养出的女儿。说家里的顶梁柱整天不着家,有他跟没他无差,最近外头做事又出岔子,被罚了三个月的禄钱,眼下家里都快揭不开锅。我赶紧把灶上一篮子小米给她送去,沈娘子刚才千谢万谢的。”

应小满:“邻居家的沈娘子是官人娘子。”

义母大惊,“不能罢!我瞧着像教书先生家的娘子!”

“我听牙人说的。沈家是外地升来京城的御史官人,不知几品官。”

七郎在旁边插口说,“御史台的沈御史,官居七品,闻风奏事,弹劾文武百官,算做位卑而权重的台谏官一派。”

义母手一抖,竹筷子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七品不小了,管咱们乡下一大片的县官也就七品。咱们邻居怎会有官人娘子?”

她惊恐回想,“刚才我有没有说漏嘴?伢儿,万一不小心说漏……”说到这里倏然闭嘴,眼风瞥过七郎,七郎体贴地转去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