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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郎这一走又几日不见踪影。
隔壁的沈家娘子倒是喜悦地来敲门道谢。
“我家当家的终于发俸禄了。应嫂子是坊间少见的实在人,自打搬来京城,逢年过节各家不是送文房诗画,便是熏香佛经,头一回有人家送米粮。”
“不瞒应嫂子,上回窘迫到想挑拣些同僚家里送的节礼送去当铺,我家当家的不许,说被同僚逛店看到笑话,在京城抬不起头做人。我家阿奴饭粥都吃不上了,书房还摆着许多充门面的名贵砚台,金箔经书……”说着说着,人哽咽地抹起眼角。
义母听得叹气。“咱家是乡下苦过来的,不懂京城那些贵价东西。乡下人送物件不是米面就是肉蛋,不要笑话咱们土气就好。”
沈娘子红着眼眶,“谁敢笑话应嫂子?我家那位去年才调升入京,从前还不是在乡郡里过活?我阿父也在乡里教一辈子的书。依我看,送米面肉蛋才是实在人家。哪像京城里这些六七品的芝麻京官,各个打肿脸充胖子……”
两人站在门边,你一言我一语,絮絮叨叨闲聊了小半个时辰。
义母关门回来,难得感慨了句,“隔壁沈娘子虽说是官人娘子,倒是个实在人。我上回没说错罢,她还真是教书先生家的女儿。”
应小满在家里收拾东西,擦得雪亮的飞爪用牛皮囊挂在腰间。 这几日得了七郎的告诫,她不去长乐巷,担心自己误了七郎清理门户的事。但新搬来的北边街巷陌生,她没事便四处转悠。
一来,手边有钱财便有底气,七郎给的私房钱实在太多了,她心思忍不住活络起来,想看看附近有没有出让的肉铺子。
二来,她虽然不去长乐巷,但长乐巷里的仇家晏容时总要出门的罢。她每日辰时前后出巷口,沿街慢慢地走一程,撞运气。
今天的运气不大好,又没碰着。
她一路往大理寺衙门的西门内大街方向走,沿路买了两个肉馒头,两个油酥饼。
接近清明,街上已经许多售卖寒食节吃用的馓子,她停下来买馓子时,身后忽地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呼哧喘气声,附近行人唰的往两边退让,让出好大一片空白路段。
两只身体细长的黑犬被一名黑底镶红边衫子、脚蹬皂靴的官差牵着,呼哧呼哧地奔跑过街。
应小满买馓子的动作顿住,大理寺的狗!
最前方飞奔的狗原来是开路清道的。
清出大批路面,后面长溜的佩刀官差,领头官差手里提叮叮当当的镣铐,队伍中间抬一顶蓝布四人小轿。
沿途百姓指指点点。
“又有官员犯事,拘到大理寺受审。朝廷优待士大夫,未定罪前留三分体面,用轿子把人请去。但你看前后的官差都紧盯轿子,镣铐时刻准备着。涉案官员敢逃跑的话,当众上镣,那就难看得很了……”
“原来如此,您见识真广。”应小满恍然谢过热心指点的京城百姓。
出言指点的人笑道,“小娘子新来京城的罢?多待几年,人人都晓得。就在去年秋冬,朝廷才出了好大一起官司,牵扯进几十位官员,这条街天天有官差押着一长溜蓝布小轿入大理寺受审……”
京官犯事应小满管不着,她只盯大理寺的狗。
两条黑犬从远处逐渐跑近,她放下馓子,把尚冒着热气的肉馒头迎风掰开。
肉馅鲜香弥漫。
趁着所有人视线都盯轿子的当儿,肉馒头往路边咕噜噜一丢。
两条黑犬撒着欢儿沿着路边飞跑,忽地原地一停,围着半个肉馒头鼻尖猛嗅,欢快地摇起尾巴。
后头的官差气喘吁吁奔来,叱骂两声,把肉馒头踢去旁边,两条黑犬沮丧地夹起尾巴继续往前奔。
应小满瞧着瞧着,眼睛发亮。
肉馒头好用!
买好的馓子包好放进布褡裢,她把斗笠往下压,顺着细长黑犬奔跑的方向追去。
一行官差队伍到了大理寺衙门前头,果然分成两列。
蓝布小轿抬去衙门里,腰刀锁链的差役跟随入衙;两只细长黑犬熟门熟路地转入侧边狭窄长巷,自边门上开的半尺竹洞钻入。
遛狗的差役跑出一身热汗,和边门值守的同僚抱怨了半日。
几个官差站在遮阳檐下闲话,谁也没注意到,一道轻烟似的身影在门口一闪,便消失了踪迹。
“汪——汪——”
犬舍里五六只猎犬齐声高吠,遛狗回来的官差停下闲话,笑骂说,“这些狗东西,遛了两只,另外四只也要出去。吵吵嚷嚷的。”
狗廨人不多,只有两名差役忙碌地洒扫,喂狗,谁也没有注意到一道苗条身影沿着廊子四处逛了一圈,认认真真地踩点。 此起彼伏的犬吠声突然一停。啪嗒,耳边又接连传来几声开铜锁声。
应小满感觉有点不对,从廊柱后悄悄瞄一眼,正好看到官差逐个笼子开锁,把剩下四只猎犬放出来遛。
蹲在笼子里的猎犬们眼神炯炯发亮,八只眼睛一齐盯向她藏身的廊柱。
应小满:“……”
赶在四只猎犬放出笼子之前,犬舍角落处嗒地一声轻响,雪亮飞爪攀上墙头。
“汪——汪——”放出笼的四条猎犬扑到一处内院墙边,齐声大吠。
几名官差诧异地停下闲话,奔去那处角落检查,院墙边躺着半只香气四溢的肉馒头。
“这些畜生还得再练练,半个肉馒头把它们馋的。”官差们骂骂咧咧把狗拉走,“谁把吃剩的肉馒头扔这处?扫地的赶紧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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