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犯下大错、挨家里一顿狠罚的纨绔儿郎,又做出追踪盯梢小娘子的勾当,便是暴打他一顿,量他也不敢声张。
雁二郎居然不躲。
停在街边,把马缰绳随意塞去小厮手里,转头第一句开口便问,“和长乐巷晏家那位,吵架了还是分开了?”
应小满怔住。
雁二郎弯唇一笑,自顾自地说,“吵个嘴,不至于严重到连家里小孩儿的称呼都叮嘱要换。看来你们确实分开了。那位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和他一拍两散?”
什么人呐,当面掀人伤疤!
应小满心里怒火燎原。无人看见处,削葱般的纤长手指在夏衫薄窄袖中一根根握紧,眼风扫过周围。
远离大街的僻静小巷,两边种满柳树,稀稀落落没几个人影。
雁二郎的眼风也在扫周围。左右近处无人,吊儿郎当的笑容忽地一敛。
拢了拢衣襟,整顿衣衫。居然躬身长揖到地。
他倒是能屈能伸,把侯府郎君的面子抛去旁边,张口就赔罪。 “之前言行浪荡,误解了应小娘子为人,犯下大错。如今我已知错,还请今日不记昨日过,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应小满不吭声,狗屁的“今日不记昨日过”,她记仇!
她眼怀警惕,只站着不出声,看这位京城出名的浪荡纨绔如何作妖。
雁二郎继续往下说,“看肉铺子生意极好,应小娘子手里应该不缺钱。但京城多的是纨绔浪荡子,若是盯上你家摊子,刻意闹事,那如何是好。”
应小满绷着脸说,“大理寺官衙就在斜对面,有大理寺正晏八郎天天早晨过来坐镇,谁敢闹事。”
雁二郎闷笑几声,“大理寺官衙就在斜对面没错。但你和你那位七郎都闹到当街翻脸的地步……晏八郎不顶用。小娘子,莫天真。”
应小满哼了声。
她才不会告诉雁二郎,和七郎虽然闹翻了,但只要共同的仇家晏容时始终不倒,她和晏八郎的脆弱同盟依旧还在(?)。
对面雁二郎见她沉默,自以为说动人心,笑吟吟亮出了腰间腰牌。
“虽说卸了天武禁军指挥副使的官职,手下领的五百禁军削了个光杆……毕竟我是外戚,从小出入皇城,在官家眼皮子底下长大,情分不同寻常。蒙官家信重,戴罪任职,依旧担着审刑院详议官的官职,依旧能出入皇庭。”
“在下不才,京城各处转得熟悉,吃喝玩乐的所在精熟在胸。想要吃喝什么新鲜花样,随便小娘子提;京城各家各姓,都略给在下薄面。如果遇上出身显贵的衙内,比方说莫三郎那种性喜渝色的纨绔子弟……吃多了酒过来你家肉铺子寻衅滋事,只需招呼一声,在下片刻就能赶到,将浪荡子赶走。”
应小满还是没吭声,心里默默地嘀咕,莫三郎那怂货有什么可怕的?她当面削只羊腿的功夫,人就吓跑了。
雁二郎自以为处处说到美人心坎上,趁热打铁,又问起应小满和晏七郎闹翻的原因。
“长乐巷那位和我也算从小相识。京城就这一片地界,数得上名号的来回几十家。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我雁二郎和长乐巷晏家那位七郎么,不幸生于同年,从小被人放在一处比较。一年年地比较着长大了。”
说到这处,雁二郎低头笑了下。
他今天有备而来,将花俏行头换做一身正经衣裳,刻意收起满身的浪荡劲儿,平日里没个正形的身子站直了,人在阳光里笑吟吟的,乍看起来,居然也颇有几分温柔小意的模样。
“论出身,一个勋贵外戚,一个文臣世家,我们算半斤八两。”
“论朝廷官职么……”沉吟片刻,他果断说,“说了你也不明白。索性不说了,下一个。”
应小满:?这是做官儿比不过七郎吧?
下一个雁二郎提起性情。
“长乐巷那位,瞧着八面玲珑,时常带笑,温文尔雅好说话的模样。呵呵,外圆内方,外热内冷。我想应小娘子你也感受到了,想想你们为何一拍两散。我就不同了!”
雁二郎抬手指自己,刻意收起来的浪荡劲儿还是流露出来,人没个正形地倚在树干上,懒散笑说:“我雁二郎是真性情!里外一致,瞧着冷,那就真冷。瞧着热,内里更热!”
“如今我对应小娘子一头热。只要应小娘子愿意给少许机会,你我相处一段时日之后,叫你了解我雁翼行的为人,旁的好处我允诺不了,但凡吃穿用度、衣食住行,定然叫你处处舒坦;你在京城处处有我护着,你全家只管横着走。”
应小满越听心里越堵,堵得难受。
晏七郎留在厢房的东西都被她气急扔出门去。眼前乍看到七郎眼眶便泛酸。
但直到雁二郎嘴里明晃晃说出“想想你们为何一拍两散”,她才后知后觉地想,他们已经分开了么?一拍两散?
“胡说八道!”
雁二郎的一番长篇大论说完,应小满正好从长久的恍神里回过劲,脆生生怒骂一句,把正准备趁热打铁的雁二郎给骂得一愣。
应小满忿然说,“我跟七郎从来就没有在一起过!”
把雁二郎给听得又一愣。 旋即大笑起来,“从没有在一起过么?那更好了。”
应小满听在耳里,心里却更难过了。
他们当真没有在一起过?
她和七郎曾经也手拉着手,从长乐巷一路漫步回家。
那夜路上闲说了些什么早忘了,只记得两个人不约而同慢腾腾地往前挪步子。回家路太短,不舍得走太快。
当时两人的掌心火热,心跳如鼓。那夜星光浅淡,似有似无,七郎微微低了头,那双好看的眼睛专注凝望过来,瞳仁里只有她一个身影,沉静中带热烈,仿佛天河星光倒映其中。
那夜鲜明的感觉她还记着。当真从来没有在一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