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娘感慨地冲应小满招招手:“来,小丫头,坐老身面前。老身小声问你一句话,你小声地答。莫让其他人听到了。”
身侧众宫人纷纷识趣地起身挪去远处。
应小满放筷,单独跪坐在小娘娘身侧蒲团面前。
“你上京城来寻长乐巷晏家七郎,但老身怎么听说,你先认识的是莫干巷雁家的二郎?你悄悄地直说,可是见了晏家七郎更俊俏,便不喜欢二郎了?”
应小满没忍住,撇了下嘴。
“先认识的当然是七郎。”她实话实说:
“我爹托我寻人,我又不熟京城,找长乐巷晏家的时候不小心误入了莫干巷雁家。从来就没喜欢过雁二郎。我家都从城南搬来城北了,他还一路盯梢,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走。”
老娘娘听得扼腕,旁边几个女官其实没挪多远,一个个嘴角直抽抽。
“这事二郎做得不厚道。”老娘娘叹说:“人家小娘子分明不喜欢他,在我面前一个字不提,张嘴只说他喜欢‘淳朴自然质’。以为我看不出来他的小心思?家里亲爹后娘都靠不住,指望老身替他撑腰。老身是和应家小丫头投缘,但听到没有?人家过世的爹把她许给长乐巷晏家七郎了。”
说到这处,抬手指点先前几度发话的白净女官,“你少撺掇两句罢。” 白净女官惊得急忙伏地请罪,一个字不敢再说,小步倒退出殿。
莫名其妙被“过世的爹许给七郎”的应小满张了张嘴,又闭上。
说啥呢,别说了。老娘娘正骂坏人呢。
吃席到中途,十一郎果然过来拜见老娘娘。
十一郎今日穿了身正式的皇子衮服,颇为郑重地拜见完毕,借起身机会,飞快地往应小满这处一瞥,狭长眼里露出几分询问之意。
应小满案头搁一柄玉如意,此刻手握一把小刀,正在扒拉着鲜嫩多汁的炙羊腿,嘴角翘着,冲十一郎摇摇头。
女席这边风平浪静,没事。她好得很!
十一郎心里纳闷。刻意多留了一阵,和老娘娘闲话几句家常,眼看这处宫宴确实风平浪静、处处和气。他放下心,很快告退出去。
女席这处风平浪静,朝臣宴席那处,可是波涛汹涌……
——
今日这场宫宴,官家喝三杯便离席。酒过三巡,十一郎也中途离席。
席间人声鼎沸,喝高了的朝臣们醉醺醺互相搭话,雁二郎觑准机会,端起案上酒杯一饮而尽,抽身便往殿外走。
没走出几步,身边廊柱后慢悠悠踱出来个人。
“哪里去,二郎。”晏容时打招呼。
雁二郎嘴角抽了抽:“怎么回回更衣都碰着你?喝多了要解手,七郎又要跟着?”
“正巧,同路。”
“……呵呵。”
“呵呵。”
两人呵呵谈笑着,第三回 并肩去更衣。
雁二郎自小出入内廷,对殿室格局极熟悉,走到宫道岔口时,脚步一顿,装模作样掏摸身上:“丢了块玉佩,我原路回去寻,七郎自去无妨。”
晏容时停步召来廊下一位值守的禁军校尉:“可是殿前司都虞候,吴寻麾下?”
“是。”校尉躬身行礼:“今日宴席周围值守的,俱是吴都虞候麾下。”
“很好。”晏容时抬手一指雁二郎:“二郎丢了玉佩,你领几个眼神好的精干人,陪他一路寻回去,务必寻到玉佩。”
雁二郎抱臂冷笑:“七郎还不去更衣?”
“不劳记挂。”晏容时悠然踱开了。
雁二郎沿着长廊往回几十步,眼看两边距离拉开,立刻自来熟地搭上校尉的肩膀,称兄道弟起来:
“这位弟兄面生,但你家吴都虞候和我相熟的。我有急事要去太后娘娘那处,通融通融?”
禁军校尉不苟言笑。他家都虞候虽然跟雁二郎相熟,但十一殿下跟晏少卿更熟。殿下亲自叮嘱下来,看好雁二郎,哪个敢私下放水?
禁军校尉客气抱拳:“敢问雁小侯爷丢失的玉佩大小如何,何等形状?卑职奉命护送去寻,自然要寻到才好。”
雁二郎琢磨了片刻,把校尉拉去僻静处,掏出一叠纸交子:“明人不说暗话,晏家那位多少钱买通你这条路?我出双份,拿去给下头弟兄们分。只求通融。” 禁军校尉赶紧推开:“求雁小侯爷放过!”
雁二郎:?
雁二郎给气笑了。他自己就是禁军出身,今天打猎叫鹰啄瞎了眼,给自己人拦了!
他把纸交子当折扇迎风扇了扇,冷笑说:“我提前和太后娘娘打过招呼了,今日入宫会拜见她老人家。你们非要拦着,老娘娘等不着人问起来,我可实话实话。”抬脚就往太后娘娘的永宁宫方向走。
校尉见势不妙,又不敢硬拦,只得紧随不舍。两边沿着宫道前后走出十来步,雁二郎忽地脸色一变,自己停下步子,身子微微弓起,露出异样神色。
校尉吃惊问:“雁小侯爷怎么了?可是吃喝撑着了,要加急更衣?卑职即刻护送。”
雁二郎骂了句:“宫宴上就顾着跟晏七斗法,老子都没吃喝几口,吃撑个屁。嘶,不对劲……”
雁二郎外表倒没显出明显的不对劲,脸颊发红,脚步虚软,乍看和喝多了酒差不多。
但这里谁也比不上他自己是花场老手,瞬间意识到不对,忍着头晕目眩,眼前一波波五光十色,咬牙憋出三个字:“催|情|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