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廊道里,叶抚信手走在前面,秦三月据手跟在后面。
“老师……”秦三月微微仰头看着前面叶抚的后颈。
叶抚没有回头,步伐依旧,他轻声说:“什么?”
“有一件事,我想问一问。”
“你问。”
“胡兰的事。”
“嗯。”
秦三月见叶抚答应得这么轻松,不禁顿了顿。片刻后,她吸了一口气,说道:“胡兰变了,而且变得太快了。”说着,她停了下来,看向叶抚。她希望叶抚停一下。
但是,叶抚没有,他边向前,边说:“哪里变了。”
“性格,习惯,语气,甚至是信念我都觉得变了。跟着曲姐姐在外的时间里,胡兰变得独立许多,处理事情变得很果断,说话方式上也委婉谦逊许多。这一点在面对曲姐姐的时候尤为明显。”她牵强地笑了笑,“明明听上去是长大了,懂事了,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哪里怪怪的?”
“我想过,那会不会是见着受自己照顾的师妹长大了,做师姐的不习惯,又或者人本性里便有着掌控欲,不想她独立于我,或者是她年纪太小了,担心她。”秦三月并没有避讳,说得很直接。不过,也只有在面对叶抚的时候她才是这样。“但是后来我仔细想了想,真正出问题的地方不在于我的在意程度,也不在于她年龄不合乎心理。”说着,她看向叶抚。
叶抚依旧是背对着她,颇为清淡地问:“哪出了什么问题?”
秦三月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赶着步伐,跑到叶抚身旁,抓住他的衣袖,轻声说:“跟在老师身边这么久,我多少也感觉到,老师对胡兰跟对我们不一样。”她笑了笑,“不是在说老师偏心。从某些方面,我感觉老师对胡兰比起先生学生,更像是父亲女儿。”
叶抚稍顿,“怎么看?”
“感觉嘛,这个事解释不来。”秦三月眯起笑。
叶抚没做反应,“你继续。”
得以洞天够大,廊道够长,能继续说。
“胡兰的变化的问题在于那不是循序渐进的,中间缺少了一个过渡。好比事太急,一夜催人老,念太重,事事逼人立。”
叶抚看了看廊道外的雪,轻吟:“或许”
秦三月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追问:“那老师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抚这次停了下来,侧身向旁边看去,直直地看向秦三月的眼眸:“你为什么想知道?”
秦三月头向下低去,但刚低下一点就高高地抬起头来,直视着叶抚,坚定地说:“胡兰是我的师妹,我是她的师姐。这个理由够吗?”
叶抚摇头,“不够。”
秦三月一个侧身,拦到叶抚面前,十分难得地大声道:“你是她的先生,我是你的学生,我们同住三味书屋,同在一张饭桌,同走一条路,同看一片天!还不够吗?”
“不够。”
秦三月定目说:“我将立于胡兰身后,与她看同一片天下,面对世事所有,背抵同一片山河,撑起世事无常。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叶抚凝视着秦三月。这令她有些紧张,不知叶抚会如何看待。不过她还是鼓起勇气,眼神坚定,没有丝毫闪烁。
两人对峙着,除了外面呼呼的风声没有其他声音。气氛如同也被灌了风雪,凝滞起来。
秦三月心里逐渐打起退堂鼓,但是当她想到如果这次退缩了,以后再难去问,便咬紧牙关撅起脸定定地看着叶抚。
叶抚看着,忽然笑出了声。
秦三月愣了一下,“老师……”
叶抚向前走去,路过秦三月身旁时轻声说:“记住你今天的话。不要忘了,你哪天忘了的话,老师我会很生气的。”
秦三月心思敏慧,见叶抚转了话题和语气,知道他是认可了,也跟着笑了起来,将眼帘上那一道疤挤开,“好的,老师!”
“秦三月,不要答应得那么随便,以后你要碰到的事情可是很多的。”叶抚越过廊道,进了房间。
秦三月立在原地,认真思索起来。她记得这是老师第二次叫自己全名,第一次是给自己取名字的时候。“看来,老师这次真的很认真。”她立了立然后跟进去。
叶抚坐在藤椅上,嘀咕道:“太聪明了啊。”
“老师。”秦三月走进来。
叶抚笑道:“坐过来。”
秦三月步子迈得轻快,落在叶抚面前的凳子上。
叶抚打趣道:“先说说胡兰的事吧,你的师妹。”
秦三月难得尴尬地笑了笑,“老师你可别笑我了。”
“胡兰的父亲,你认识吗?”叶抚问。
秦三月想了想,“不太熟悉,在黑石城的时候只觉得好久没见到过了,也不曾听胡兰说起,就觉得大概不是我该知道的事。”
叶抚摇头,“没有什么该不该知道的,又不是多大个秘辛。”
“我总感觉很神秘呢。”
叶抚笑笑,“一些事情需要你自己以后去了解。我现在能告诉你的是,胡兰以后将要面对的是整个守林人、半座天下再到整座天下,甚至更多……”他问:“现在,你还敢说要站到她身后吗?”
秦三月微微张大眼,她从叶抚脸上看不到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不由得顿住,她向来是认真的人,不会草率地做任何决定。“老师你呢?”她问。
“我?为什么要问我?”
秦三月低头,“因为你是我们的先生。”
“你就用这样的话来把我和你们系在一起吗?因为我是你们的先生,就本能地觉得我能帮到你们?”叶抚摇头,“三月,你懂我的意思。我教你们读书、修炼,可成长总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你们以后要面对的,要看到的都是你们的,而不是我带着你们去看,去面对。”
“我懂。”秦三月低着头。她的气息有些低沉
叶抚问:“那为什么……”
秦三月抬起头,努力地笑出来,“我知道我们终会长大,终会离开老师,终会独自面对总总,不能一直依靠老师,不能一直在三味书屋看天,要走自己的路,认识自己的朋友。但是……”她又一次埋下头,低声说,“我只是舍不得,舍不得而已。”
叶抚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但没有多去搭一句话。做学生的能向先生抱怨、诉苦甚至是撒娇,但做先生的还去那般的话,那学生的抱怨、诉苦和撒娇也就失去了意义。
秦三月深吸一口气问:“老师,我想知道。胡兰的变化是你催生的吗?”
“是我。”
“为什么?老师你应该知道,现在的她承受变化很辛苦。”
“我知道。她要面对的太多了。”叶抚说,“而且很特殊,特殊到若是我帮她解决,就失去了意义。”
其实这也只是简单的说辞,其间许多的东西现在的秦三月还接受不了。
“阻挡胡兰的人和事,太多太多了。我不想当那些东西来临时,她露出不知所措,无法应对的神情。如果是那样,我这个先生未免太失职。”
秦三月沉默了一会儿,问:“这些事,你同她说过吗?”
叶抚摇头。
“可是,我们从来不知道胡兰她想不想去做这些事,想不想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