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早在叶抚提及“渡劫山”之时,师染便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只不过不太确定,经由尚白这么一说,才彻底想通。
叶抚神情严肃,反问:“天下有几位大圣人?”
尚白径直答:“二十七位。”
叶抚又问:“又有多少个不在天上那些人之下?”
尚白顿住,“有几个不在天上那些人之下……有几个呢?”事实上,他并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不是。
至于其他人是不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尚白环视几人,问:“难不成,我们几人是?”
叶抚摇摇头,“你们自己明白。”叶抚没有在这件事上细说。他很清楚,有些事说得太细致了,反而起不到作用。
“如果阁下唤我等来此。那么,阁下意欲何为?”夏雨石皱眉,“先前阁下还说是为了给我们下逐客令而来。这前后似乎有些矛盾。我想不明白,为何阁下唤我等来,又下逐客令。”
叶抚呼出口气,“你们有人说,来此是为了看风景。但或许你们应该好好想一想,来此的目的到底是为了渡劫山的秘密,还是为了看风景。你们都清楚,渡劫山的降临意味着世难将至,但是,世难本就关乎全天下。而全天下二十七位大圣人,只有你们来到这里,是因为什么呢?是其他二十二位大圣人都不想知道渡劫山的秘密,还是——”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笑着看向几人。
话没有挑明了说。但是几人没有谁是傻子,心知肚明,并不是他们不想知道,大圣人也没有“没时间”这个说法,原因无非就那么三个,要么不关心天下死活,要么在闭关,要么早已知悉所谓的“秘密”。但真的是那二十二人都不关心天下死活吗?如果是那样的话,天下早在很几个纪元前就亡了。
最大的原因还是那一个,知道所谓的秘密。
然而,天下大圣人并非息息相关,大多是相看两厌,某些事情,自然而然不是人尽皆知。
而说起闭关,其实他们都清楚,到了大圣人这个层次,没什么关可闭,或许闭关还是在浪费时间。
一番思索下来,几人心里头各自懂了些道理。但是,他们都没有说出来,闷在心里头。毕竟这大都是些猜测,再如何真实,也都是猜测。
这些人,活了成千上万年,全都是人精。
叶抚也知道这个道理,并没抱着他们会说些什么的希望。他只不过是把他们往那方面引导一下便是了。
夏雨石开口问:“渡劫山意味着世难?阁下先前所说的渡劫山为对抗最初之难的兵器之中,最初之难是什么?”
叶抚轻声回答:“那是个,秘密。你们需要去发现,去探究。”
“若阁下知道,为何不直接说出来?”夏雨石皱眉。
“路要一步步走。”叶抚转过身,“你们走不到正确的路上,我便来同你们讲讲,但我可不会背着你们走。”他笑了笑,“我是个懒人,不想肩上扛太多东西。”
这话说得很像大前辈。
这让皆为大圣人的他们并不能接受,一个凭空出现的不知为何的人,以教导的口吻说话,实在是难以让人接受。这一点适用于任何层次的人。
“而之所以要对你们下逐客令,是因为——”叶抚陡然转过身,目光凌厉,“给你们留足了时间,待在这儿探究神殿之秘,这么久过去了,居然还在为个人纠纷、煌的归属争执,若不是你们分明都在大圣人,我实在难以想象,你们是一群能够决定天下局势的大圣人。落星关告急、东土危急、圉围鲸数几乎不足百、深海断层、山海关现世……这一切你们都不去探究,就在渡劫山上,盯着这神殿就能看出什么来吗?”
除了师染之外,其余几人皆是愣了愣。
叶抚问:“你们知道通明纪为什么渡劫山没有降临,而全天下几乎没有多大损失地度过了世难吗?”
一提及通明纪世难,夏雨石不由得便想起那位英姿飒爽之人——墨家巨子。
“因为你们有一个有着大爱,了不起的伙伴。”叶抚没有明说,“人人皆在‘利益’、‘争斗’、‘保全自身’中浑浑噩噩,提防这,提防那,道行越高越苟且。圣人纪的时候,第一次有了‘圣人’这个名头,是人们用以赞美为人族做出了大贡献,所作所为与德行足以封为‘圣’,‘大圣人’便是那能以一己之力,肩负万险,扛着万万人前行之辈。而现在呢,变成了两个境界。”
“扪心自问,你们能被称为大圣人吗?”叶抚问。他知道无人回答,便继续说:“这个纪元没有拥有大爱之人了,你们如何度过这次世难?想过没有。或许你们可以选择保全自己,不顾他人,但你们要清楚,当人族不再有资格肩负天下时,自然会选择其他。”
他们都不是傻子,听得出来,如果说叶抚前面说了那么多,是站在全天下的大角度,至高点去评判的话,而最后一句“当人族不再有资格肩负天下时,自然会选择其他”如千钧雷霆一般,激射在每个人的意识之中,这才是重点!
他们赫然明白,叶抚到底想对他们说什么。
尚白眼中大放精光,向前一步,正声问:“你到底是谁!”
叶抚向后退了一步,笑道:“我叫叶抚。”
随着他退后,他身周萦绕其点点光晕。
尚白见此,知道他要离开,便欲拦截,只见他浑身气势大作,剑气呼啸,“请留步。”
叶抚漠然凝视他,“你出不了剑。”
尚白神情未变,“天下剑修十分气运,吾独占七分!如何出不了剑!”
说罢,他脚步向前一踏,便使气为剑、息为剑,一切开始转动,整个神殿尽在剑气之中,使万物皆为剑。刹那之间,见剑气纵横,如发源千脉千支,在混乱之中激荡开来,甚至无视扭曲与混乱,冲出去,在整个渡劫山山顶弥散开,强行将破碎的规则也化为剑。
然后,他手握虚剑,拔剑而上。
这是带上一切的一剑。是他尚白的风格,几乎不曾出剑,出剑便是所有。
这一剑向叶抚斩去。
然而,明明两人之间只有不足百米,却像是隔着无数的距离,那一剑始终到达不了。
明明就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
叶抚伸出手,轻轻一点,凝聚了所有的一剑,如水花一般,散开,然后在神殿光辉的照耀之下,映射出一道彩虹,从门口到蒲团横跨整个神殿。
尚白立于虹之间,虚着眼,似乎觉得彩虹太过刺眼。
“你,到底是谁?”他虚目问。
叶抚轻声说:“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复杂,我真的只是叶抚,你所认识的,也只是叶抚。没有什么大背景,也没有肩负着大使命,只是一个有点本事的教书先生。”
尚白微微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抚笑道:“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会看到我出一剑。”
说完,他转身,带着煌消失于此。离开之际,留给他们一句话:
“记住,不是你们选择了天下,是天下选择了你们。”
声音没有回响,响过一边后,就消失了。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直到那道剑气破碎所化的彩虹也消失于此。
然后,从神殿外面照进来太阳一般的光。
众人齐刷刷看出去。只看到,那混乱扭曲的空间一点一点地在还原,他们甚至能够直接看到天际的渡劫山山顶,与此同时,一座座庞大的、璀璨壮观的宫殿缓缓浮现,一排一排地林立在两旁,而中间,是一条连接着这神殿和渡劫山山顶的辉煌大道。
他们皆是无言,默默地看着。
直到整个宫殿群都浮现,他们才发现,整个混乱扭曲的空间全都是宫殿群。或者说,之所以有混乱扭曲的空间存在,是因为“东宫倒了”。
师染昂首,大步向前,踏上那辉煌大道,朝着渡劫山山顶而去。
胡至福也淡淡说了声,“我们该离开了。”随后,踏上大道。
夏雨石和九重楼皆看了尚白一眼,然后离去。
尚白虚目望着宫殿群,望了许久,才出了神殿。在辉煌的大道上,他回头看了神殿大门之上一眼,那里写着来时不曾见到的两个大字——
“东宫”。
这就是东宫啊……
直到最后,尚白消失在渡劫山山顶,整个东宫宫殿群与渡劫山山顶脱离,消失在漫漫的虚无之境中。
从此,渡劫山山顶不再有秘密。
……
虚空之间某一处,叶抚看着那庞大的宫殿群,啧啧两声:
“居然这么气派浮夸!白薇啊,你可真是个‘爱好排场’的坏女人。这玩意儿,就当是你的嫁妆了。”
一旁的煌不明就里,只知道一句,先生了不起!
他好奇问,“先生,白薇是谁?”
叶抚笑了笑,回答:
“一个屁股一坐就扎根的宅女。”
“什么是宅女?”
“就是那种待在家里,赶都赶不出去的坏女人。”
“那可真是恶劣啊。”
“是啊,相当恶劣!”
……
遥远的三味书屋里。
白薇拿着棍子,指着梨树枝头上的叶雪衣,怒目喝道:“快下来吃饭!”
“我不!我不想吃!你做的饭没有叶抚的好吃!”叶雪衣紧紧抱住梨树主干。
“你信不信我打你屁股!不要逼我啊,我脾气相当恶劣!”
“你打啊,有本事就打死我!”
“你就下来吧,我求你了,看看你的样子,脸也不洗,头发也不梳,鞋也不穿,叶抚要是看到了,非得骂你不可。”
“哼,反正他也看不到。我就是不下去!”
白薇气极,棍子一摔,“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我不管你了!”
“略略略——”
白薇手紧紧拽着衣袖,忍不住破开嗓子大喊,“叶抚,回来管管你女儿啊!”
叶雪衣在梨树上大声反驳:“我不是他女儿,是妹妹!”
白薇不管了,回到房间里,黯然神伤,隐隐传出抽泣之声。
叶雪衣小心翼翼地听着,心想,不会在哭吧……
她瘪着小嘴巴,嘟囔道:“不会是我弄哭的吧,不是吧。应该是叶抚,是叶抚弄哭了她。”
过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从树上滑下去,然后猫着腰走到白薇房间前,从窗户里偷看,见白薇背对着她,抬着手似乎在抹眼泪。她一下子就慌了,连忙推开门,走过去紧张兮兮地安慰道:“你别哭了,我吃饭就是了。”
白薇转过身,泫然欲泣,“真的吗?”
“真的,真的。”叶雪衣说,“你别哭了。”
她记得自己以前哭的时候,白薇都是抱着她。于是,她也走上去,抱住白薇,踮起脚,小手拍打白薇的背,“别哭了,别哭了。”
而在她背后,白薇露出了胜利的得意表情。
心道,“还是苦肉计好使。”
房间里,一大一小恩恩爱爱。
房间外,晒着太阳的又娘崩了崩身体,打个哈欠,继续打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