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祖长长的睫毛下垂,叹口气,抬起手,重重地压在他肩膀上,用尽力气捏了捏,又掀起眼皮看他:“我是为你好。他壮得跟牛一样,情绪又不稳定,哪天打你怎么办?”
成宗急急忙忙显摆手臂,大腿,小腿,又撩起衣服展示胸口肌肉:“你看我,都是跟大哥一起练的。他才不会打我,他只会打那两个女人。”
成祖一本正经询问:“还有哪个女人?”
成宗歪着脑袋使劲儿想,手脚猛然躁动不安,成祖立时呵止,“行了,不重要。”
成宗发抖的动作矮下去,又没心没肺地掰着手指头数:“她来过两次。她长得...很漂亮?但是没有我的丫丫漂亮。”
他举起手中的玩偶,在成祖眼前炫耀。他当然知道,有些不耐烦地摁下去,问:“她找你大哥干嘛?”
成宗脑袋左右摇摆,眼珠子四下里滴溜转悠。他平常都是心直口快地发泄,很少这样支支吾吾。
成祖一看不对劲,带着长辈的口吻教育:“撒谎,谁教你的?”
成宗一把甩开他的手,一声不吭地抱着玩偶挪到床头里角,还把被子往两人中间一横,好似特意划道三八线,将头撇过去,绝不看他一眼。
成祖眉头皱得更深,站起身:“你还生气了?”
成宗自从回到新市后,闹脾气的次数屈指可数,加上交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病情直线好转。成祖过去,他身子就换个方向,成祖干脆站在床尾,抱手盯他,两人大眼瞪小眼。
眼瞅着成祖变成扑克脸,成宗妥协,嘟囔:“她人好,会给这里的人带很多吃的喝的,还有好玩的。有一回还带我和大哥出去玩了...”
成祖打断,问一旁的护士:“出去?什么时候的事?”
“哦,端午...月末,哦那天是另外两个陪护同行的,我给你把人喊来。”女护士说。
成祖认真严肃地看他:“我说没说过,回来之后,我们怎么约定的?”
美国说是疗养院,更像是精神病院。非常封闭,而且医护一体,管理方式异常严格,甚至是军事化流程维护。那时他想见成宗一面,都得拿捏好时间。
他曾试图将人从里面接出来自己照顾,可是这并不是普通的疗养院。
只有他身份转变,才从三请四求到三令五申。
而兄弟俩的关系也日益亲密起来。
借马丁的手早早脱离,一回到新市,成宗都变得乐观开朗了。
不过,他还是对成宗不厌其烦地教导:不许不打招呼乱跑,不许跟陌生人离开,不能收陌生人的东西,不可以不听医生护士的话...
太多了...
但是他玩的有点忘乎所以了。
成祖看起来非常生气,成宗低着头,苦哈哈的脸拉得老长,小心翼翼踱步到他跟前,拽了拽他腰间恤的毛边,像犯错的孩子:“对不起。”
成祖没说话。
成宗最基本的喜怒哀乐,好坏都可以分辨,他的智力算是这所理疗院中最聪明的一位了。而且也多亏那边军事化的管理,他逻辑还算有几分条理,更多的时候爱钻死脑筋。
他学着护士姐姐哄人的调子,声音一板一眼:“是我不对,我以后都不会乱跑了。” 成宗小声地保证。
成祖知道有一必有二,他们的保证约等于无效,看着态度良好的人哼道:“下不为例。”
成宗下巴一抬,眉毛一扬,笑得开心,捧着玩偶跳来跳去,一个没注意磕到桌角,他委屈地弯下腰去摸屁股。
成祖几分无奈几分苦口婆心,拨正他的肩头,再次强调:“她姓穆,和上次那个妹妹是母女,不过...总之她是你大哥的亲人。而你和我都姓成,我们才是亲人,明白吗?”
成宗脸巴皱一起,难以理解:“可是大哥姓白呀?”
成祖:“......”
他觉得照当前情况,假使给他重新捋一遍道德与伦理课程,得讲半宿...成祖光想着,太阳穴和心脏突突地跳,他要是猝死了,更没人照顾他了,便说:“啧,你管他姓什么,你记着我们的姓氏就行。”
成宗似懂非懂,他搞不清楚叔叔侄儿妯娌亲戚乱七八糟的,他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弟弟,他老实地捣捣头。
好不容易把他哄睡了,这会儿成祖正打算和陪护说话。他往会客室里小沙发大马金刀一坐,盛气逼人,颇有问话架势。
成祖先是笑了:“我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可以将我哥哥带到外边?”
陪护站一边,跟着赔笑脸道:“是这样的。理疗院新增了一个慈善项目基金,其中一部分善款就是定时定量拨给他们这些病...这些朋友的。我们是想着像中小学生研学一样,让他们多出去走走,看看,对外面的世界有一定的基础认知,这样也有益于帮助部分群体分散注意力,怕他们长期待着都抑郁了。”
他说着还拿出首次‘研学’的团体大合照,“我们都是分批次去的。而且您完全可以放心,因为在他们每个人身边我们都配备了单独的看护。绝对保证不会落下一个人。”
照片上老头老太青少中年穿着统一,笑得眼睛眯成缝隙,还手舞足蹈,不和谐中竟然让人感觉现场氛围特别美好?
成祖眼眸下垂,古井无波地端详中间的女人,笑靥如花,不是穆介之是谁?
她旁边一左一右正是成宗和白纪庚。
成祖看了许久,才把照片搁置在茶几边缘,陪护观他脸色,在心里长吁一口气,就听他问:“一人配一个?这个慈善基金规模很庞大么?”
陪护往四下看了看,锁上门,低着身子往前凑:“听说是因为南郊白骨那事,闹挺大的。可能马来也为了促进两国长久友谊,特意置办的吧...由高盛董事长牵头,早早就定下了。”
成祖听完,思忖半晌,下一秒,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震,陪护眼力劲足,马上出去关门。
他掏出来,多看了那个号码一眼,接起:“我是成祖。”
这个号码正是白天办公室那通未接的。
这边白亦行刚挂断业务电话,转身盯着墙上的挂钟,一眨不眨。
离十点整还差十五分钟。
老爷子从灵位房出来,就看到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走上前说:“行行,你别担心,这些人我会帮你从高盛清理掉。”
白亦行偏头笑着说:“这些人都成精了,会对高盛和蜂堡股价有影响的,再等等。”看老爷子面容仍旧舒展不开,她安慰:“您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她牵着他粗糙褶皱的手掌,就像小时候他握着她的小手一般,两人慢慢悠悠在小花园里晃,后边虎虎屁股一扭一扭地紧紧跟着。
小道两侧,玫瑰花上沾了露水,稍稍一碰,水珠断线似地掉在地砖上,白尊华说:“你心里自然是有数,没数的是那些惦记高盛的贼。”
白亦行摘最盛大的一朵,别在耳后,眼睛亮晶晶地看老爷子似在问:好不好看?
老爷子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白亦行把花捏在手里,望着满天繁星惊喜:“爷爷,你看。”
她指着其中一颗亮得像宝石的星星,轻声道:“爷爷,即使高盛没了,它旁边还有蜂堡,蜂堡没了,还有我呢。”
白尊华有些不忍心地看她,慌忙移开视线到别处,咂了咂嘴,憋着眼泪,一切言语不尽其中。 但白亦行冲他笑得释然,却不经意瞥见大门方向,闪过的两束光。
成祖收线,本来想回家,结果鬼使神差地停在她家不远处。
只是看着那幢洋楼里灯火通明,他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在车上看还不够,成祖推开车门,一脚跨出去,倚在车头,伫立良久。
“白亦行,请你将我无罪释放。”